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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深宫探脉


  玉儿将息了数日,身体已无大碍,便派人去打探杨丽华、尉迟炽繁、萧美娘等姊妹的消息,回禀各人都已经好了,似原来般千娇百媚、红桃花色。便策划着要为杨丽华补过25岁生辰。

  正与慧娘计议送一样别致的礼物给杨丽华,长孙晟来到荷风院道:“天皇前几日旧疾复发,太医们瞧了,开了一张单子,才服了一副便有好转,竟没有想到昨日在旧疾上忽添了新疾,来势甚是凶猛,炽繁天后特意吩咐小臣来请尉迟先生进宫。”

  玉儿听了惊讶道:“大夫说的是真的吗?这几日有炽繁妹妹陪着,怎的就旧疾上又添了新疾?”

  长孙晟叹气道:“说来话长,有些话还不能跟你小姑娘家家的说。总之,天皇前几日一个人偷跑到酒窖去喝酒,大醉而归,当晚便旧疾复发。”

  玉儿心焦问道:“除了旧疾,又添了何种新疾?”

  长孙晟面色难看地摇头道:“太医们没有瞧出个究竟来!有的说是急火攻心,有的说是瘟疫,有的说是风症,还有的说是虚妄之症。但都说这病难治,似这般滴水粒米难进,最多能撑5、6日……”声音已经哽咽。

  玉儿痛心疾首道:“炽繁妹妹怎么不看住他呀?明明知道天皇不能喝酒,何况是在施咒厌胜之后,身体虚弱之时!”

  长孙晟耐心解释道:“尉迟天后自然看的紧,无论如何不许他沾酒。那日天皇在正武殿处理完朝政出来,便坐着歩辇径直去了酒窖,待天后赶去,已经在地上睡了半日。”宇文赟酒后与尉迟炽繁亲热这个细节略过不谈。

  玉儿便埋怨起了太监:“那些个挨千刀的!明明知道主子有病不能喝酒,还将他抬往酒窖,让他喝个烂醉。”

  慧娘便替太监宫女辩解道:“能不能劝那要看是甚么主子。你们家的那个性子倔强,向来不听人劝告,一言不合,一顿板子下来,10个太监宫女也被他打死了。换了是我,不仅不劝,反而怂恿他随心所欲!”

  玉儿满脸悲愤地瞅着慧娘,几次欲开口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慧娘吐了吐舌头道:“公主不要生气,算我放屁。”

  玉儿脸色稍微缓和了,却依旧说不出话来,两眼望着长孙晟,不停地扬起下巴。

  长孙晟猜到玉儿要去青樱院,便拉住她的手道:“不要紧的,先生一定会有法子。”心中说不出的怜爱,继续劝说道:“上一回他气若游丝,不也醒过来了吗?他是天子,命大福大。”

  玉儿点了点头,但依旧不能说话。心中有纵有千言万语,全都噎在喉间。心中的小人儿在寒泉里上上下下,却顶不开头顶的坚冰,憋屈得不行。

  长孙晟知道她这是过分着急又听了慧娘的冷言冷语,心中的委屈无法诉说而至,无比关爱地道:“还有我哩!我长孙晟早就在心中发誓,一辈子守护着千金公主,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鲜花,我总陪伴在公主左右。”声音有点沙哑,握着玉儿的手心满是汗水。

  玉儿满眼感激地瞅了一眼长孙晟,在心中道:“我宇文玉儿何德何能,岂敢要大夫如此厚爱?大不了我便去当道士尼姑,再也不管世间的麻烦事就是。”然而她答应过要帮助赟哥哥,答应过要守住宇文家的江山,答应过要跟随尉迟先生替天行道。她委实难以放开这一切呀!

  长孙晟见玉儿的表情变化不定,更加用力地抓紧她道:“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何况公主有贵人相助!我记得你说过,智通长老从来没有见过你,却没有止境地对你好!她可是玄女宗的大人物,有她相助,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玉儿满眼含泪地点了点头,心道:“是呀!我们鬼谷宗人少,玄女宗人可不少,还怕了混沌教吗?还愁不能替天行道吗?赟哥哥的病自然也能治好。”心中不自觉有了力量,真想高呼:“你一定行的,宇文玉儿。”依旧喊不出声来。

  慧娘一直远远地跟在长孙晟与玉儿身后,玉儿几次回首望着她摇头,满脸悲愤,显然是不许她跟在后面。

  慧娘想不通自己做错了甚么,不过照例快人快语,有甚么说甚么罢了。以往玉儿公主虽然生气,甚至会责罚她,但从来不会不理她。她在心中喊道:“公主,你这是用看不见的刀子在割我的心哩!”怏怏地一直跟到青樱院的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玉儿被长孙晟拉了进去,立在树下发呆。

  立在门口的道童可清扭过脸去,照例不理会她。

  尉迟观正与几个道友谈天说地,见长孙晟与玉儿脸色异常地走了进来,心知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便屏退了道友,带着玉儿与长孙晟朝内室走去。

  一直走到修道炼丹的禅室,尉迟观才问道:“到底发生了甚么大事,以致于玉儿脸色如此难看?”

  玉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心中对尉迟观哭诉道:“他们让赟哥哥喝酒,他们让赟哥哥喝酒。”满脸的焦急与痛苦。

  长孙晟满脸凝重地对尉迟观道:“玉儿她突然间不能说话。”

  尉迟观关切地瞅着玉儿道:“将心放宽了自然而然便能说话。不要紧,一切有师傅在呐。”

  玉儿第一次听到尉迟观自称师傅,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长孙晟便详细向尉迟观说了最近几日未央宫中发生的事情。说到宇文赟添了新疾,声音越来越低沉:“莫名地病情转重,并且与原来的症状完全不同,太医们都说旧疾上添了新疾。”

  尉迟观反复问了症状,思考了一会儿,又去书房找来了几卷破旧的简牍翻看,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长孙晟见状问道:“天皇的病有治了吗?”

  尉迟观严肃地道:“天皇不是病了,而是中了蛊毒。”

  长孙晟惊讶道:“我听说过蛊毒,只在武陵山区偏远的山寨里流传,怎的堂堂的宫室中竟然也出现了蛊毒?”

  尉迟观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我们快去宫中,只有当面诊断方能弄明白是哪一种蛊毒,来自哪里?”

  玉儿便帮助尉迟观收拾,不时瞅一眼尉迟观,那意思是道:“先生一定要救救赟哥哥,赟哥哥救不过来,大周的未来一片阴云。”

  尉迟观明白玉儿的心意,但蛊毒是蚩尤传下来的一门厉害邪术,历来只有育蛊人同时制作的解药能解毒。如果放蛊之人只是要挟天皇谋取利益,也许能拿到解药……难呀!为了宽慰玉儿,尉迟观笑了笑道:“玉儿不要着急,总是有办法的。”

  玉儿便也笑了笑,背上了用黑布蒙住的药箱。

  慧娘见玉儿公主领着尉迟先生与长孙晟出了青樱院,知道他们要去皇宫,便牵出自己的马远远地跟着。

  铁奴儿领着几名太监候在宫门处。

  铁奴儿不停地搓手,左行几步右行几步。眼看着过去了一个时辰,依然不见长孙晟的身影,连那几步也走不爽快,干脆躲在树荫下不再动了。

  养心殿中尉迟天后几次三番打发人来催问,铁奴儿只能说:“快了,马上就会来!”待要自己出宫,一者宫中万事皆要他调度;一者长孙晟说过了,要保密,天皇的病情不能让外人知晓。堂堂未央宫的常侍出宫,太招人耳目。尉迟天后第三次打发人来催问,铁奴儿拍着胸脯道:“已经在路上了,片刻即到。”说完抹着额上的冷汗想,这不是胡说八道吗?犯下的欺君大罪只好用自己项上的人头担着。

  当长孙晟等人出现在宫门外时,铁奴儿揪着的心终于松弛下来,但脸上一如往常的没有表情。当太监、宫女不能有表情,这是他在宫中20年总结的宝贵经验。主子的喜乐哀怒总是出乎奴才的意料,一旦给错了表情,惹来的必是杀身之祸。20年前一起进宫的奴才但凡喜乐哀怒形于色的,基本上都已经成了骨头渣渣,留下的都是些戴着面具、删除了表情按钮的家伙。他便是这些家伙中的代表人物。

  长孙晟等在宫门外翻身下马,鱼贯进了宫城。铁奴儿早就叮嘱过守在城门口的宿卫,他们一句话没问,一挥手让长孙晟领了人进来。

  跟在长孙晟身后的是穿着普通衣裳的尉迟道长,铁奴儿虽然只在前几日见过他一面,但很快认了出来,上前几步向尉迟道长行礼道:“道长以后就说替天皇与上帝通灵,所以频频被招进宫来。”

  尉迟观回礼道:“贫道自然是为了此事而来。”心中却觉得好笑:通灵的事多半是巫师们表演给蒙昧的众生看的,难道我成了巫师?

  走在最后的却是玉儿公主,铁奴儿再熟悉不过了。以往玉儿公主见到她总要用玩世不恭的目光打量他一番,今个儿她两眼无神,眼睛里布满血丝,显见得刚伤心过。铁奴儿默默地行了礼,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个时刻的没有表情其实是有表情的,便是对玉儿公主的伤心感同身受,无限地理解同情。

  铁奴儿正要领着他们步行去后宫,忽然瞧见宫门外一个黑炭般的姑娘不住张望,心里嘀咕道:“还有谁,难道他们被人盯上了?”那个姑娘很快就消失了踪影,铁奴儿在心中道:“自己的‘过份’谨慎是完全有道理的。”

  铁奴儿本准备了马匹,想了想觉得不妥,指不定那些长舌的人会嘀咕:如此急急忙忙,定是天皇出了甚么状况。后来又准备了歩辇,选了几个身强力壮、步履轻快的年轻太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在宫中除了天皇天后贵妃皇子公主以上级别的,便只有三朝元老、亲王贵胄能乘坐歩辇。最后定下来自己在前快步引路。

  铁奴儿在前走了数十丈,便觉得吃力,首先落在了尉迟观的身后,接着落在了玉儿公主的身后,最后落在了长孙晟的身后。原来几个人比铁奴儿更着急,不自觉使出了轻功,长孙晟勉强能够跟上,铁奴儿只有在后喘气的份。

  如此快行,不到一刻便穿过辽阔的排列着巍峨大殿的前宫,来到了后宫的中心养心殿。守在殿门前的千牛备身头目乃是宇文成都。李渊不放心其他头领,专一在夜晚当值,白天一般安排宇文成都,偶尔安排其他头领。

  宇文成都是一个刻板的人,远远地瞧见玉儿与长孙晟,将腰板挺得笔直,单单拦住了尉迟观。

  长孙晟拱手道:“奉尉迟天后之令特请来先生与天皇晤面,还请都督放过。”

  宇文成都例行公事地问道:“有何凭证?”

  长孙晟耐心解释道:“奉的是天后口谕,不信你去唤天后出来相问。”

  宇文成都固执道:“但凡传唤外臣,都由铁奴儿亲自吩咐,请问铁奴儿呢,他在哪里?”

  那铁奴儿正跌跌撞撞朝养心殿跑来,平日里很少干粗重的活,加上这几日夜夜煎熬,胸脯像破了的风箱,“呼啦啦”漏气,尚没有进后宫的院门哩!

  玉儿有口难言,指指自己,指指尉迟先生,拉着尉迟先生的手臂便往里闯。宇文成都赶紧拦住,嘴里嚷道:“公主去可以,这是外人,不能去,除非天皇天后有令。”

  正巧尉迟炽繁等得心焦,自己踱出殿来观望,一眼便看到了玉儿等人,急急从台阶上跑下来,一边嚷道:“公主不要磨蹭,快领着先生进殿。”

  宇文成都便收手行礼道:“末将恭送先生。”反应倒是极快。

  大殿内帷幕紧闭,光线昏暗,祛病消灾香袅袅而上,味道甚重,令人窒息。原来尉迟炽繁等听信了太医的,以为是瘟疫一类的疾病,便按照太医的要求如此布置。

  尉迟观对尉迟天后道:“娘娘赶紧安排人拉开帷幕,打开窗户,就连殿门打开也是行的。正当夏初,天气炎热,是个好人也被憋坏了。”

  尉迟炽繁点头,唤来太监宫女将帷幕拢起,门窗打开,一并连3炉祛病消灾香也撤了出去。一股清新的空气吹进大殿,在殿内守候的太监、宫女都觉得精神振奋,压抑的心情舒展了许多。

  尉迟观便走到榻旁,瞧见宇文赟仰天睡在榻上,人事不知,脸色焦黄中带着乌青,眼窝已经深陷下去。他从被中摸出宇文赟的手来,滚烫如烙铁,五指卷曲,如鸡爪般。他认真探了脉象,足足小半个时辰方将宇文赟的手放回被子。

  尉迟观做这些时,宇文赟全无反应,一旁瞧着的宇文玉儿忍不住垂下泪来,尉迟炽繁便也跟着泣泪。

  尉迟炽繁见长安城里的活神仙亦面色凝重,只在一旁啜泣,不敢相问。

  长孙晟担忧地问道:“先生以为如何,却是何种病状,难道真是中了蛊毒吗?”

  尉迟观听了一语不发地走出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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