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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水很深


  夏荷刚上班,厂长孙植就来办公室找她了。

  “夏荷,准备好两万块钱,跟我出发去杭州订货。”

  夏荷愣住了。自从杨硕进修离开,夏荷还从没参加过财务科出发的业务。在实习期的时候,出发的事也全是杨硕或辛丽美来负责,自己根本无需过问。今天事发突然,而且是厂长亲自下令,夏荷一时间有些懵圈了。

  “孙厂长,出发去哪儿呀?去多长时间呀?”夏荷有些颤颤惊惊的问。一遇到业务上的新问题,她总是莫名的紧张。

  孙植很古怪地盯了夏荷一眼:“不是说了吗?去杭州买洗煤机配件。时间是两天一夜,今天晚上十点的火车。你可以先回家准备行李。”

  夏荷正不知如何回答,一旁的辛丽美却接了话过去:“孙厂长,要不我跟你出发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夏荷这一阵有点忙,正准备结婚的事项呢;再说,她又是生茬子,出发去外地,你用着也不顺手,还是咱们搭档吧,轻车熟路的,一个眼神就够了。”末了她又挑逗似地冲孙植闪闪眼睛,“大厂长,您说呢?”

  孙植意味深长地看了辛丽美一眼,眼睛转了两转,吐出一句话来:“好吧,就你了。”

  夏荷长吁了一口气,冲辛丽美抱抱拳,“辛姐,谢谢你了,我还没出发过呢,好紧张啊!这次就拜托你了,下次我一定自己去。”

  辛丽美四下扫了一眼,见别的人都在忙自己的案头工作,就压低了声音和夏荷耳语道:“你刚来不知道,这老家伙是个老色鬼,要时刻防着他使坏。他和上上任出纳不清不楚,借出发之名游山玩水,被她老婆告到了矿上,后来她老婆托关系把自己的亲表妹弄来干出纳,一来防着老家伙再和出纳胡搞,另一方面也算安个眼线,时刻盯着老流氓的一举一动。”说着,辛丽美鄙夷地摇摇头,“这种人,你哪能看得住,不照样和厂里的一些女工们眉来眼去。可怜了老婆枉费心机。”

  夏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难怪杨硕一说到孙厂长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脸的嫌弃,原因在这儿呢。”

  “杨硕是个正派人,既看不惯姐夫的嘴脸,又不想惹姐姐伤心,所以不想继续䠀这趟浑水,才想着出去进修学习。”辛丽美解释说。

  夏荷不无担心起来:“那辛姐,你,你去合适吗?孙厂长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辛丽美笑了:“凭他?想玩姐,门都没有。我手里有他弄虚作假的小辫子,他怵我还来不及,哪还敢惹我?放心吧妹妹,”辛丽美拍拍心神不定的夏荷,“你忘了郝会计说的,姐是社会人,兴隆堡敢惹我的人还没出生呢,你姐可是手眼通天的!”

  “辛姐,那谢谢你了,谢谢你为我挡枪。”夏荷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如何表达心里的歉意。

  “哎呀,这点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之所以主动请缨,主要是看你一个学生妹,初来乍到,一怕你吃了老流氓的亏,二怕某些心怀叵测的人借机黑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哪里知道社会上这些坑坑洼洼的事。姐也是从年青走过来的,不落忍看你栽跟头,帮你就当帮年青的自己了。”辛丽美云淡风轻地说,“不过小夏你也不必太担心,孙植那老家伙也不敢对你咋样,毕竟你婆家的地位在那儿放着,你就防着点咱身边那些喜欢造谣滋事的长舌妇就行了。让她们抓住把柄,能把你黑个半辈子翻不了身。”

  夏荷诚慌诚恐地点了点头。

  “我看最近王技术员老找你商量结婚的事,看来你们好事已近了吧?”辛丽美祝福地拍拍夏荷的肩,“好好准备吧,姐还准备喝你的喜酒呢。”

  借着王家老爷子的东风,夏家这艘小船终于顺利启航了:不但夏荷干上了趁心如意的工作,弟弟夏伯达也顺利招工,就连妹妹夏荷叶,也报了名待上了业;更重要的是,由于王家的慷慨解囊,夏家在当年的买房集资中拔得头筹,买上并搬进了称心如意的新楼房。虽然两室一厅的房间格局对他们这个五口之家来说略显拥挤,但窗明几净的环境相比于他们租住的民房,不啻于登上了天堂。夏家父母乐得合不拢嘴,觉得女儿夏荷为老夏家做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因此对她的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凡事都开始咨询征求夏荷的意见。

  “荷花,”妈妈张文英第一次降低了音调和女儿说话,“你看咱们一共两居室,你弟弟是个男孩子,他自己住一间,另一间要不你和荷叶住?我和你爸就住阳台。”

  “那哪行呀,还是你和爸住卧室,我和荷叶住阳台吧。”夏荷知道妈妈在客套,但她能改变以往强势的脾气来征求自己的意见,已让夏荷有些感动了。

  “那也好,那我就把阳台收拾得宽宽敞敞,让你们姐妹俩睡得舒舒服服的。”张文英不再客套,乐颠颠地跑去收拾东西了。

  “荷花,别人家都有冰箱,咱家也买一台吧,免得剩饭剩菜都白瞎了。”张文英看着女儿的脸,试探道。

  “行吧,我后天就开工资了,开了工资就去买吧。”夏荷明白妈妈的意思,也同意妈妈的提议,对妈妈打点收拾新家,她还是很欢迎的,毕竟这是一家人从农村走向城镇化的有力体现。

  “荷花,这个月咱家事多,又搬家又请客的,钱不宽绰了,要不你再给妈点,我想给你弟弟买辆变速自行车,他年龄大了,该寻摸个媳妇儿了,在外面不能太寒酸。”张文英有点心虚地央求女儿。

  夏荷每月工资都上交,只留很少的一点儿当零花钱。她知道家里不宽余,总是设身处地的为父母着想,不肯乱花一分钱。如今母亲又开口,夏荷有些为难,她把最近两个月发的奖金攒一块儿,准备给王海滨买块手表,以感谢他为自己家做的帮助。这个钱她不想动了,因为她已经许诺王海滨,争取让他月底前戴上自己送他的手表。

  “妈,我手里倒有两三百块钱,不过是我答应给海滨买手表的。给小藕买自行车的事往后推推吧,下个月开了工资,我给他买。”夏荷轻易不会回绝父母的要求,但这次她有些为难,再三掂量后还是决定回绝母亲。

  “什么,给王海滨买手表?”张文英很吃惊女儿的决定,“咱们没给他家要东西就算便宜他了,你还倒贴给他东西?疯了吗你?”

  “妈,海滨家帮了咱们家多大的忙,感谢他一下不是应该的吗?”夏荷对母亲的一番说词很反感,整天把“感谢王家“挂嘴边的是妈妈,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还是妈妈。夏荷真不知道成年人为何如此善变,口是心非。

  “哎呀,感谢感谢的,把你白送给他家还不够感谢他呀?再说了,亲戚里道的,他帮这点忙也是应该的,我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好容易熬到挣钱了,结果白白送给他家了,所以他该感谢咱们家才是。”张文英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对夏荷胳膊肘往外拐有些生气,“你先把钱借给我给你弟弟买车子,王海滨的手表以后再买吧。”

  夏荷不想再和母亲纠缠,抽出一百块给妈妈,便不再理她。张文英也就见好就收地走了。

  王海滨对夏荷给自己买手表的事相当感动又愧疚。感动的是,自己没有看走眼,夏荷不但外表漂亮,心灵更是高尚,她绝不是别人口中贪图钱财的拜金女,和自己交往绝非只图自家家境;愧疚的是,对这个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后悔当初订婚时听从了父母和姐姐们的馋言,宁肯借钱给夏家买房子,也不愿给夏荷买东西,害怕夏荷不是真心喜欢自己,买的东西将来打了水漂。父亲王一平很老辣地教育儿子:“借的钱有欠条,什么时候也要得回来。但没有把握的事就尽量避免损失。我们只是换个方式帮助夏家,夏荷如果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感谢我们。”

  王海滨急得据理力争:“可是矿上订婚的规矩就是`三金一木’和`万里挑一’呀,我们什么都不给人家,那诚意何在呢?”

  (这里特别说明一下,所谓的“三金一木“就是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和木兰摩托车;“万里挑一“就是从一万块钱彩礼钱中挑一块钱还给婆家。这些都是当时社会上订婚的标配。)

  “我们无偿借钱给夏家买房,已是帮了他们的大忙,这诚意难道还不够吗?还不能让夏荷感激咱们一家?再说了,在兴隆堡煤矿,我王一平的儿子和他夏家结亲,还需要送彩礼吗?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王一平对儿子的坚持不以为然。多年的官场生涯让他有自己独特的处世智慧,他善于将极微小的事情利益最大化,这也是他从一介普通窑工纵横煤矿官场二十年的秘密。

  母亲许玉兰也在一旁帮腔:“海滨,你就是任性,非得愿意这个夏荷,你张叔家的倩倩到现在还等着你呢。咱们两家是世交,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的,联成亲家该多好!对你将来的前途也有好处。”

  王海滨急了:“妈,别再提倩倩了,我和倩倩一块儿长大,就象哥哥和妹妹,哪会产生什么爱情?难道你们看不上夏荷就是因为倩倩?我告诉你们,我和倩倩是永远不可能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非夏荷不娶了!”

  一看儿子要发飙,王家老两口就住了嘴,反正事已至此,两人也拿宝贝儿子没办法,只要不破钱财,其余的都随了他去,两人只要哄着儿子把媳妇娶进家就成了。况且夏荷除了家境普通,也不是那拿不出门的人。

  “你和夏荷结婚以后,咱家的钱财还不都是你俩的,你想对夏荷好也不在这一时呀。”王一平劝儿子,“你别光和我们闹,你得哄着夏荷和你结婚才行呀!我和你妈都老了,我们还盼着早抱孙子呢。”

  王海滨没有太大的主意,左右一想父母的话也对,就说:“好,这次就听你们的,但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大办,我要让夏荷风风光光地嫁进我们王家!不能总让她受委屈,好像我不爱她似的。那时候你们不要再这么多废话了,一切都要听我的。”

  “好好好,听你的,结婚的时候大办。”王家父母忙答应儿子。

  于是全家皆欢。

  辛丽美出差回来的第二天,突然遇车祸住进了医院。夏荷去医院探望她。

  辛丽美住在骨科,原来她车祸中弄伤了胳膊,小臂骨折,已经做过手术,用石膏固定了,在病房里打点滴疗伤。夏荷进门的时候,辛丽美床前坐了一个男人,正剥了桔子喂辛丽美吃。

  夏荷正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进屋,却早被辛丽美看见,喊道:“夏荷快进来吧!”

  于是夏荷就走到病床前,关切地望着辛丽美打了石膏的手臂,小声问:“辛姐,你胳膊疼不疼?你可受苦了!”

  辛丽美哈哈一笑:“没事,这点伤对你辛姐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我小时候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身上伤多着呢,不在乎再多这一点。”辛丽美拉了夏荷坐在自己床边,扭头冲剥桔子的男人看一眼,笑道:“来,给你们介绍下,李悦,我朋友,”又转向夏荷,“这是小夏,我同事。”

  夏荷这才得工夫看李悦。李悦显然不是她们这个年龄段的年青人,他个子不高,有点发福的身材,戴一幅度数不高的眼镜,发际线很高,怎么看也像个行走在中年边缘的男人。

  夏荷第一次见李悦其人,但对李悦其事,却听说了不下一箩筐,当然大部分是从于会计嘴里听说的。李悦是矿上小车队的司机,开一辆黑色奥迪。他父亲曾是矿上的主要领导,在十几年前的一次矿难中殉职了。李悦是独子,和母亲相依为命。前几年结婚了,老婆是接班来的女职工,在矿灯房工作,很漂亮,很能干。但不知为什么,老婆生下女儿几个月后,却和一个井下农协工私奔了。有人说李悦对老婆不好,也有人说是李悦的母亲过于强势霸道,媳妇受不了才出逃的。不然再风流的女人,也不会忍心抛弃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子私奔。老婆走后,李悦就一直单身,直到最近两年认识了辛丽美。听说他在拼命追求辛丽美,但辛丽美却一直和他若即若离,保持着革命的友谊。借于会计的嘴里话,那就是辛丽美在吊李悦的胃口。

  不过夏荷对这种传言却不置可否:凭辛丽美的人设长相,文凭工作,怎么可能和一个离婚带孩子的二婚男人联系上?应该是不喜欢她的人黑她罢了。

  但今天眼前的一切又让夏荷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人的亲密程度远远超出了朋友的范畴,难道他们俩之间真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夏荷觉得自己真有点看不懂成人的世界了。

  “李悦,你先回去吧,我想和夏荷聊一会儿。”辛丽美摆手示意李悦走出病房,回过头来对夏荷笑嘻嘻地说,“你坐稳了,姐有个爆炸新闻告诉你。”

  夏荷不解地望着她。

  “夏荷,姐要结婚了!”辛丽美满脸的高兴和幸福。

  夏荷吓了一跳。从未听说辛丽美和谁在正儿八经地谈恋爱,怎么突然要结婚了?

  “和谁结婚呀,姐?”

  辛丽美朝门口呶呶嘴:“就刚刚走出的那个,李悦。”

  夏荷瞪大了眼睛。

  “觉得突然是不是?”辛丽美自嘲地一笑,“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想和他结婚的念头就在一刹那产生了。他追了我好久,我都没同意,总觉得我一个大姑娘家,嫁个带孩子的二婚,心里亏得慌。这次车祸,让我看清了他的为人。我开他的车玩,撞树上了,他第一时间关心的不是他的豪车,反而关心我的伤势,及时送我进医院不说,还抱着我哭了一路子。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我好!所以我一感动,决心嫁给他。我想明白了,人活一辈子,不就是要找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吗?”

  “可是辛姐,你、你不是头脑发热吧,以后后悔了可怎么办?”夏荷不无担忧这个处处想着自己的好朋友的未来之路。

  “放心吧夏荷,姐也一大把年纪了,见识的人和经识的事都不少了,姐心里有数,不是心血来潮。再说了,就算姐看走眼了,也不是没有退路,再离婚就是了。姐不是孟姜女,不是那只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辛丽美以她惯用的幽默逗笑了夏荷,“姐说话算话吧,我说过会赶在你之前结婚的,你就等着先喝我的喜酒吧。”

  辛丽美要和李悦结婚的事很快在洗煤厂传开了,有唏嘘的,有看热闹的,也有高兴的。

  “真是有点为辛丽美担心,听说李悦的母亲可不是善茬,李悦又是孝子,小辛的日子该难过了。”陈会计显然对婚姻生活的甘苦深有体会,不无担心地说。

  “这也说不准,或许一物降一物呢。小辛情商高,应该能处理好这些家庭矛盾的。”很少闲言的周会计也搭话进来。

  唯有于会计脑洞大开地嘲讽:“大姑娘嫁二婚,不是冲权,就是冲钱。不过二人倒也般配,两个新兵老战士,一个是二婚头的老男人,一个是在男人堆里混日子的老姑娘,乌龟配王八,也算看对眼了。”

  夏荷很有点看不上这种不骂人不痛快,特喜欢在背后嚼舌根子的泼妇,但又不敢开口谴责她,团了两个棉团,把耳朵塞了起来。

  辛丽美和李悦的婚宴,夏荷和王海滨都去参加了,一个随女宾,一个随男宾。当晚,喝得醉醺醺的王海滨在送夏荷回家的路上第一次吻了夏荷,并单膝跪下向夏荷求婚。夏荷本来看到辛丽美穿婚纱幸福美丽的样子就感触良多,既祝福辛姐幸福,又渴望自己也能早日做个幸福新娘。所以在王海滨下跪之余,满心感动的她答应了他的结婚请求,同意元旦两人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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