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屋里漆黑一片。虞微以为没人，进屋开灯，结果看到床上一个人团在被子里。

        那一团人不耐烦地嘟囔：“干嘛？”

        虞微刚放学筋疲力竭，想装作听不见。

        你不也有晚自习吗？我刚放学，你逃晚自习，睡一觉起来还有起床气？

        那一团人一脚踹在床边的垃圾桶上。

        垃圾桶里的东西，餐巾纸、罐头全都倾倒出来，滚到虞微脚边。

        虞微转身，“啪”得一声把灯关掉，摸到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

        ……床上那人叫邱雨欣，虞微表姐，在主城区一所高中上高二。

        名字听起来文气，本人是位……社会姐？虞微不知道这样形容合不合适。

        最近几个月，邱雨欣已经安分了许多，没有染新的发色，不在房间里抽烟，不在床底下藏酒，不半夜打三个小时的电话，也没进过派出所。仅剩的情况是摸不清行踪。

        有时半夜回来，有时半夜出门，有时几天见不到，有时在床上窝几天。

        没有规律可言。

        和虞微仅有的交流是叫她关灯和关闹钟。

        虞微其实挺欣慰的。

        ……因为来姨妈家借住的第一晚，虞微是被呛醒的。

        邱雨欣房间是上下铺。睡觉睡到一半，上铺的虞微闻到一股烟味。

        下铺的邱雨欣一边在被窝里戴着耳机看电影，一边抽烟，抬手把烟屁股按在被子上。

        被子被点着了。

        虞微疯狂喊她，邱雨欣好半天才听见，和虞微手忙脚乱地把火扑灭。

        直到现在邱雨欣的被子上都有一块黑色的洞。姨妈过了一周发现那个洞，但接连几天邱雨欣都不在家，虞微看着姨妈想找人骂一顿又找不到人地转悠了两三天。

        ……眼下这位社会姐翻身开始玩手机。

        虞微听到熟悉的游戏提示音，她自己不玩，听半年也能听会了。

        游戏这么吸引人吗？

        她想起今天，梁居安在机房里都要玩十五分钟扫雷，再回去看物理。

        虞微问他：“你不需要思考吗？”

        梁居安笑了：“玩好几年了，就比较快。”

        虞微看着他行云流水一通操作，扫完几百个格子，破了个新纪录。

        ……这样想着，虞微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手机，打算下个手机版的扫雷看看。

        看到接连三个未接来电。一个陆文英打的，两个虞成明打的。

        都是晚自习时间。

        你们对高中生的生活节奏误会真大。

        虞微没有回拨，把通知划掉。

        她想了想，还是给虞成明发短信：“刚放学，什么事？”

        虞成明没回。

        虞微知道中年人都喜欢有事打电话，不喜欢发消息。

        所以她就要发消息，就要回得慢。很好。

        虞微打开聊天软件，年级大群没有老师，在刷一些开黑八卦之类的消息，乱七八糟。

        虞微往上翻……

        找到了。

        “东海龙王三太子”。

        发了五张作业答案，都是梁居安的字，刚见过。

        她往前翻“东海龙王三太子”的发言，都是些作业的难题，虞微都有印象。

        每一条下面，都是整齐的“谢谢太子[玫瑰][玫瑰]”，非常中老年。太子很高冷，偶尔回复一句：“谢谢各位，代发，不是本人写的。”

        后面就会换成整齐的“谢谢龙王[玫瑰][玫瑰]”。

        梁居安字真挺顺眼的。

        虞微不知是因为看到了老三的这个小号，还是看到了梁居安的字，总之她有点想笑。

        她又看几眼，把聊天软件关了。

        虞成明回了消息：“你妈妈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虞微：“在上课。”

        虞成明：“去学校不带手机？怎么联系你？”

        虞微：？

        虞微：“带手机要吃处分。”

        其实带手机有处罚，但没到处分的地步。虞微还知道，带手机只要像张灿他们一样，老师在场时藏好一点就没事。

        但她不想说。

        虞成明：“你给我打个电话。”

        虞微深吸一口气，拨出去。

        虞微：“爸，什么事。”

        虞成明：“最近怎么样？”

        虞微：“还行。”

        虞成明：“要放假了吧？”

        虞微：“还没。”月考才刚考完，还有期末考试。

        虞成明：“你妈妈要去外地了。”

        虞微：“哦。”

        我以为她之前就已经走了。

        虞成明：“你要不要一起去。”

        虞微：“去哪里？”

        虞成明：“海城啊。”

        虞微：“我去干什么？”

        虞成明：“上学。”

        虞微：？

        虞微：“一中挺好的。”高考成绩全省第一好吗。

        虞成明：“海城也很多好学校。你不是还想考海城的大学吗。”

        虞微：“考不上的。我高中也不想转学。”

        按照月考来看，虞微也不是考不上。她就是不想去海城，和陆文英住。

        虞成明：“那随便你。要跟她去玩一圈吗？你没去过海城吧，也见见你外婆，你妈妈把外婆接去海城了。”

        虞微：“要上课。”

        虞成明：“找张老师请假呗，她不是挺喜欢你的。”

        虞微：“张老师是谁？”

        虞成明：“你班主任啊。”

        虞微：“她是我初二班主任。我高一了。”

        虞成明：“……哦，对对。那就是刘老师，七班班主任对吧。”

        虞微：“我不在七班了。”

        虞成明：“你怎么又不在了？”

        虞微：“我在一班，班主任姓齐。”

        电话那头的虞成明愣了愣。“什么意思？”

        虞微：“我们月考会重新分班。”

        虞成明：“哦……我记得一班是重点班啊？”

        虞微：“嗯。”

        虞成明顿了顿：“那你还挺厉害啊。不错。”

        虞微：“还行吧。”

        虞成明：“我女儿就是聪明。别骄傲，继续保持。”

        虞微：“同学都挺厉害的，可能下次就掉出去了吧。”

        虞成明：“那怎么行？你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

        虞微没说话。

        每次和虞成明打电话之前，都不知道他会是什么状态。

        他一般没有这么烦，在陆文英的衬托下显得非常温柔。今天不知为何会这样，可能因为虞微没接电话，说话也半死不活的样子。

        虞成明：“喂？”

        虞微：“在的。”

        虞成明：“那你好好学习吧。我有空来夏川看看你。”

        虞微：“好。”

        虞成明：“在姨妈家还习惯吗？和姐姐关系好不好？”

        虞微：“挺好。”

        和单元楼的邻居差不多，一周见不着一面，见面就说一句话的程度。

        虞成明：“那就好。你姐姐也是聪明孩子，以前数学都考满分。”

        虞微：那是小学。

        ……小时候虞微和邱雨欣关系挺不错。两个看起来乖巧正常的女孩子。

        二年级暑假，虞微也是被放在邱家，也住这个房间，也睡这个上下铺。

        两个人白天一起去少年宫学跆拳道和画画，回家一起看电视剧，周末和邱雨欣的同学玩。

        邱雨欣胆子大，能来事，在一群孩子里是领头羊。虞微话少，虽然是被领头的，但缺乏一些小跟班该有的捧场和谄媚技能，一般是沉默又奇怪的参与者。

        虞微当时也在这个房间里写作业。

        邱雨欣的数学比虞微好，三年级的考试经常满分，虞微一般□□十分，在班级的中下游漂流。

        虞微老老实实写作业，邱雨欣不爱写，就拿她练习册翻着看。

        并且指出虞微的错误。

        ……怎么说。我是天生吸引别人给我作业挑错吗。

        电话那头，虞成明还在说：“小雨现在成绩肯定也不错吧？多问问她问题，她比你大一届呢。”

        虞微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那一团人，还在打游戏。

        邱雨欣中考成绩大概也就比虞微低个一百多分吧。

        虞成明：“不过她是理科吧？”

        虞微想了想：“对。”

        虞成明：“那不行，你要选文科了，科目不一样。”

        虞微：“我要选文吗？”

        虞成明：“你不选文吗？”

        虞微：“不打算选。”

        虞成明：“……你什么意思，选科确定了吗？那么大事情你不和我们商量？”

        虞微有点想笑，又有点疑惑。

        和谁们商量？

        怎么就那么大事了？我怎么选影响你们什么。

        和半夜拆家，把所有东西往对方身上砸的父母商量？

        和半年不出现，出现一次就想指点江山的父母商量？

        和不知道今天在哪里，明天要和谁结婚的妈商量？

        和今天放狠话，明天舔着脸求和，后天拿着孩子要挟的爸商量？

        我在这个家里能算什么角色。这个人生还不够荒诞吗。

        ……虞微：“这学期期末选吧。”

        虞成明：“你问题要考虑清楚。选科决定了你未来二十年的发展！对，你是考上夏川一中了，考上了就进保险箱了吗？一时冲动选了不擅长的，你高二高三怎么办？高考怎么办？你将来大学学什么专业？毕业找什么工作？你考虑清楚了吗？”

        虞微：“考虑过。”

        虞成明：“说来听听。”

        虞微卡了。她其实没有想过。

        虞成明：“那你说说看，为什么想选理科？”

        虞微：“我喜欢。”

        虞成明笑了一下：“胡扯。”

        虞微没法反驳。她其实更喜欢文科。

        虞成明：“我跟你说过很多次，考虑问题周全一点，不要这么随心所欲。你不选文，高考能考几分？在我们省考理科，你能上六百五吗？你想去什么学校？不选文，你想读什么专业？你不想进你堂哥那样的单位了？不想当语文老师了？”

        虞微：“不想。”

        虞成明：“说得倒挺轻松。你别看不起老师。”

        虞微倒真的没有看不起老师。齐国富就是老师，怕都来不及。

        虞成明：“不过也可以理解。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也觉得老子天下第一。”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只是一个小垃圾。

        虞成明：“我一直都很搞不懂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呢？选理科，你是想学金融吗？你妈倒是想你学金融。她和你聊过了？”

        虞微：“没有。”

        虞成明笑了：“那你要耍脾气给谁看呢？”

        虞微举着手机，有点想笑。

        说了这么久，倒是有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给谁看的？

        就是给你们看的。

        不是半年不过问一次，还想着我每一步都按照你们想的来吗？

        不是都觉得我考不上夏川的高中吗？

        不是都觉得我只能学文科吗？

        不是都觉得我选理科死路一条吗？

        来，给你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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