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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何夫之告诉宛湄,几年前,山表一带一个冬天没有下一片雪,来年蝗虫成灾,饥馑遍地,老天爷收人。

  有一个姓江的女孩逃荒出来,到了何家,说自己是何家的远戚。

  何家都不是什么真何家,哪里来的远戚呢?

  但是何夫之还是收留了那个姓江的逃荒女孩,不过吃饭多张嘴——不收的话还能怎么办呢?留在家里只当打个下手。

  但是前不久,那个江姓女子干出来一件丑事。

  她做出了私奔的糊涂事——和一个做首饰的小工匠。但是,这件事除了何夫之和首饰铺的掌柜,没有人知道。

  何夫之只说江氏病了,掌柜只说小工匠学成回乡了。

  江氏之前在何家做事,何家的家奴的确都见过江氏的样子。

  但是何家的家奴,都签了死契。

  “何大人的意思是,以后,我就以江氏的身份活下去?”

  “实在是委屈宛姑娘。”

  “江氏叫什么名字?”

  何夫之是这样回答她的:“她那样的人,没有名字。”

  蓟城里多少人心中的晦暗和皎洁,如同地下庞大的河网,表面平静祥和,实则暗流汹涌。

  三年的时间,足以教宛氏宅邸的后堂从荒芜再次变成明艳。

  宛宅成为了皇帝恩赐其他大臣的官邸,宛氏的冤屈,也如一场梦一样,消失在人们的欢声笑语里。

  但是,人,只要身怀利器,就会杀心自起。

  何况这三年,利器一天比一天锋利,只待出鞘饮血。

  “宛湄!”

  何九龄气喘吁吁地跑到凉亭前,弯着背叉着腰,一只手直指着宛湄,喘得半天说不上来话。

  宛湄梳着云髻,头上只有一玉簪,衣褐素妆,腰间着一把折扇,坐在凉亭里,看着何九龄笑道:“说吧,你又招惹了哪家的小姑娘,人家这次,直接把你追到家里来了?”

  “你——你——你才招惹了哪家的小姑娘呢!”

  “别,我可吃不消。我呀,要是是个长了九龄哥哥这般俊俏皮相的公子,只怕也是要这样天天一上街,就被痴心的姑娘追呢!”

  “这个不能开玩笑,很可怕的,我听说有男子,就是因为好看被人围着瞧,直接瞧死了的……等等,你不要打岔,我找你,是有正经事。”

  “你说。”宛湄放下手里的黑色棋子,倒满一小杯清水,递给何九龄。“先润润嗓子。”

  何九龄接过,仰头,露出清晰的下颚线,一下喝了个干净。

  三年过去,那个落水桥上初遇的憨憨小公子,长成俊朗的模样了。

  “你和爹爹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我和何大人说过很多话,你指的哪一句?”宛湄接过空杯子,放在亭里的桌旁,拿了旁边的棋谱,对着棋盘看。

  “还是都知道了,花功夫全背下来了?”

  “安儿,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给爹爹出主意怎么对付内阁辅臣蓝挚,就是想以此为凭,好让他为你向淑慎郡主引荐吗?”

  “是这样。”宛湄没有看他,只放低棋谱,落下一枚黑子。

  何九龄瞬间感觉自己没了脾气,坐在宛湄对面,喃喃道:“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没有濡忍之志的人。”

  “谢谢你。”宛湄和他之间隔着一盘棋局。

  “谢什么?”何九龄转过身捏着那杯子玩。“你要谢我的可多了,哪一样?”

  “谢谢你担心我。”

  “安儿……你要是真的知道,在这世上,有人真正担心你,而不是利用你,伤害你——你是不是可以尝试着,放下过去的仇恨?”

  宛湄偏过脸去,不敢看他,只对着新发的嫩青柳条道:“九龄哥哥,你猜,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怀里的那个小木匣子,里头是什么?”

  不等他回答,宛湄突然转过头来,指着头上的玉簪道:“是这个,你知道这个玉簪,叫什么名字吗?古时水——一条古时水,向我手心流。临行泻赠君,勿薄细碎仇。”

  宛湄又指着腰间那把折扇道:“还有这个,你知道这把折扇代表着什么——辄当奉扬仁风,慰彼黎庶。”

  “所以,我不仅仅是为了宛氏一家冤屈,我被流放北漠的爹爹,关押在晏慈寺的娘亲,他们盼的,是要我永远阻止,有下一个宛氏的出现。”

  何九龄愣了半晌,苦笑道:“你现在真是又疯又傻,我就不该来劝你这些,淑慎郡主是什么人,她就是吃人,都不会吐骨头的。你就自己送到她跟前吧,我随你去!”

  宛湄望着何九龄拂袖而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摸了摸左眼眼角。

  眼角干干燥燥的——她已经三年,没有过眼泪了。

  又疯又傻吗……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十三岁生辰的下午,从松州赶回来的哥哥,对她说的话呢……

  就算现在,所有人都嘲笑宛滨是佞臣,她对哥哥也只有心疼。

  真是太想哥哥了……

  “我听说你下学堂时,喜欢偷偷朝夫子做鬼脸?”宛滨把妹妹拉到墙边站着。

  “我上课时可认真啦,才没有不听讲!”十三岁的宛湄不服气的昂着头,嘟着嘴——今天是她生辰,怎么还要受训。

  “我问的是,你下学堂时,为什么冲夫子做鬼脸。”

  “夫子他念诗,天天下学堂之后念,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可好玩了!”

  “念的什么?”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是《相和歌辞》里的。”

  “是了,我只悄悄告诉哥哥你,哥哥千万不要告诉夫子,我是最烦这首《箜篌引》。”

  “为什么呢,夫子念的多,你烦了?”

  “夫子是念的多,而且也无聊。且不说,诗里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渡河——好端端的就拼了命要渡河,不顾自己根本没有渡河的本事,还白白丢了性命,哪里凄怆,又哪里悲伤呢?”

  “安儿,知道这诗是怎么来的吗?”“夫子只顾自己念,我也不喜欢,哪里知道呢?难不成这样的诗也有典故?”

  “有的。”

  “哥哥你告诉我。”

  “不知道的不会去问夫子?”

  “夫子下学堂之后念的东西,是不许学生问的。”

  宛滨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夫子也是不许学生问这些与科举无关的文章的。便向他的妹妹解释:“汉朝时,乐浪郡朝鲜县津卒霍里子高在撑船摆渡,望见一个疯颠人,披散白发,提着葫芦奔走。眼看那人要冲进急流之中了,他的妻子追在后面,呼喊着不让他渡河,却已经赶不及,疯癫人死在了河水中。他的可怜妻子于是拨弹箜篌,曲终亦投河而死。”

  讲到这里,宛滨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怎么回事?明明是梨花都盛开的时节了。

  “然后呢,哥哥,然后呢,你怎么不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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