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

　　叶澜英跳入人海虽是甩掉了后面穷追不舍的东丹人，却也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她没想到这群人那么疯。

　　她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大娘的脚尖，结果那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把将她推到另一个奔上来的人身上，自己依旧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而那被撞到的人咒骂了一声，又一次推开叶澜英，以防她挡了自己的前进的路。

　　就这么被一路推着向前走，眼前只有各种人头攒动，双脚压根不听使唤。澜英只好拿出浑身保持平衡的解数不让自己摔倒，蹦蹦跳跳地差点以为自己方才是跳进了决堤的洪水里。

　　这柞树林还挺大，一直被推搡到天幕沉下来，叶澜英才看到了林子开阔的另一头。

　　而这林子，仿若是一条绿意的分隔线。出了林子，那头是条干涸的河道，再远便是一望无垠的荒芜。那片荒芜上田埂错落有致、整整齐齐，想来是片稻田。春末夏初，本该是禾苗高长的季节，田地里却连一根杂草都看不见。枯木倒的倒，歪的歪，毫无生气。更有久旱的地面，出现了一道道狰狞的裂痕。

　　澜英找了个空地儿喘了会儿气，周围嘈杂的人群总算安分下来，也总算不再执着于脚下的路，而开始关心起眼前的树来。她正好奇这群人像干什么，就眼睁睁看见大伙儿齐刷刷从腰间拔出了斧头，二话不说对着近旁的柞树狂砍下去。

　　斧头并不锋利，但那柞树也本就不粗，这一砍下去，树身上便留下了一个丑陋的口子。霎时，伐木声“咚咚咚”地在耳际响彻开来，整片林子都开始晃动。

　　澜英脸上抽了抽，几步走上去扯住一个大婶的手臂，制住了她手上的动作。如今郓州干旱，也就这片柞树林得以幸免，还绿油油地带着生机。要是被他们这么伐倒了，那乐安也就真的一点绿色都没有了。

　　她刚一抓住那个大婶，就瞥见了她头上的简陋骨簪。那簪子材质很平常，掩在黑发之中本该一点都不起眼，可叶澜英瞟见了，却是眉头一紧。

　　那簪子的尾部，居然是长长的三个锋利尖叉。

　　“你干什么？”她怔愣的当儿，那大婶一把扯出了自己的手臂，狠狠瞪她，“一边砍树去，敢耽误了要紧事儿，就把你一起除了！”

　　这声音带着决然的狠厉，实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说的话。

　　“把我一起除了？”叶澜英抓住了话里的重点，直接上鞭扯住大婶手里的斧子，问，“你们要除谁？”

　　“除妖孽啊！躲在这树上惹怒了水神大人的妖孽！谁家的女娃脑子那么不好使，方才神使大人说的话都没听见吗？”她奋力地回抽自己的斧子，一边还用脚去踢挡在跟前的叶澜英，大吼，“快让开，再耽搁事儿，水神大人就不降雨了，我们都得遭殃！”

　　“水神大人？”

　　澜英避过她的攻击，心里也大概有了底，这事儿八成和长青门脱离不了干系。

　　那大婶见她还不让开，斧子也拔不出来，急的就要扑过来。

　　可是，还没等她发力冲起来，底下稳稳的地面突然震了三震，紧接着，林子靠近河道的地方传来一片杂乱的尖叫声。

　　“妖孽，妖孽在这里！”

　　“砍它！砍它！快，斧子！把斧子都拿过来。”

　　……

　　“哇！救命，救……啊！！！”

　　叶澜英立马收回鞭子，朝那边飞掠过去，远远的只看到混乱人群中蠕动着一个巨大的身躯。那玩意儿通体翠绿，身体一截一截犹如成串压扁的糖葫芦。只是这糖葫芦一点都不美观，那每一截的身段上，一根根直立的白毛锋利成刺，其间还布满了点点黑色的气门，仿若一只只狭长的眼睛。而更是其身侧那道白色的凹痕，仿若陈年累月无法愈合的狰狞伤疤，看上去既恶心，又恐怖。

　　而对着这么个让人看着不舒服玩意儿，原本奋力砍树的人群却是战战兢兢地蜂拥上去，齐齐地朝它扔斧子，一边扔，一边还着大喊“妖孽必除”！

　　而那“妖孽”身上的白毛却足够的硬，几个斧子扔下去硬是没能伤到它的肉皮。它避了几下攻击，缓缓地扭动身子，转过头部那张白色的脸来。不给人看清那面部的样子，一道金光便从其嘴里飞快地射出，转眼，最跟前的那人便被从头到脚紧紧地束缚其中，生生变成了一个扭动着的大茧。

　　金丝茧。

　　叶澜英眼皮猛地一跳，就听见一道不一样的女声从远处的河道中传来：“小绿，别这样……”

　　有一人从干涸的河道中挣扎地爬起来，发髻全散了，身上还有多处的擦伤，她也不顾自己此刻有多狼狈，撩开挡在前面的发丝就朝被她称为“小绿”的危险家伙跑过去。

　　不想，她敷一上前，那妖蚕却是猛地转过了脑袋，还没等她有所惊喜，一口金蚕丝便迸射而出，直直地打在她的胸膛，生生将其打倒在地上。

　　看到她的脸，叶澜英飞快地越过人群，几鞭子替她挡掉下一波的攻击，迅速将人扶起，带出危险之地。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亲切地喊妖蚕叫“小绿”的女人，居然会是不久前刚见过的县令夫人，苏岚。

　　苏岚见到她也是愣了愣：“咦，我们是不是见过？”

　　“是啊。”叶澜英将她安顿好，“午时东市大街，你对我说如果有缘再见，便带我去吃一顿凌峰楼的。”

　　苏岚看到她手中的长鞭，笑了笑：“你果然不是一般的乞丐呢。”

　　“是啊，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乞丐，凌峰楼的事儿夫人可不能就这么抵赖啊！”叶澜英驳她一句，一边将她身上的蚕丝剥去，一边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群人疯了么？”

　　苏岚转头望向不远处混乱不堪的战场，才那么一小会儿，那里已是飞尘扬沙，惨叫声、厮杀声此起彼伏，顿时脸色惨白：“这事说来话长，麻烦姑娘你快去阻止小绿，这样下去，会死很多人。”

　　叶澜英看她一眼起身，淡淡地朝着惨烈的那地儿望过去，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加入对妖蚕的围剿，小绿虽然终于受了点伤，但人群的损伤却更加严重。

　　除了被那些弹飞的斧子砸到的，还有那些不小心摔在地上，被后面拥上来的人踩踏的。

　　眼前金丝满天，夹杂着飞溅的鲜血，将暗沉的天色笼罩在凄凉的阴霾之中。而阴霾之中的人竟像着了魔一般浑然不觉，不顾旁人死活，只知不要命般地往前冲。

　　叶澜英紧握着手中的长鞭，闭了闭眼，半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脚尖点地，倏地飞掠而起，手中的长鞭随之飞出，似闪电般划过阴暗长空，划开森冷凉薄的空气，划开妖蚕口中直射而去的金色长丝，划开人群之中飞旋而来的锋利斧子，也划开了，那冰雪皓腕之上吹弹可破的皮肤。

　　“啪！”

　　长鞭落地，顽铁击石的巨响响彻长空，碎裂的沙石满天飞溅，顿时，阴霾的天空仿若红云炸裂，无数雨丝纷纷扬扬地从上洒落，一点一点，鲜红而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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