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冰族

　　“王，这是火族送来的契约”玄拓说着，将手中的契约书呈给了樱空释。

　　樱空释接过看了一眼，里面写的是火族承诺不再侵犯冰族及退后结界三十里的诸多事项，白纸黑字句句誓言。然而，就在百年前，在冰火的一次大战中，冰族因为不尚武力败给了火族，那一战的惨况让樱空释记忆犹新，冰族被逼无奈不得不忍辱签下条约，将刃雪城的边境之处让给了火族，那时，也是玄拓呈上了契约，只不过，是呈在了哥哥的面前。

　　樱空释那时还未成年，可心思灵敏却不输成年之神，他看到卡索面色悲苦，又看到玄拓呈书的手不住的颤抖，心下便已了然一切。他顿了顿，站起身走上前去，抬手，沾墨，起笔，一声不响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释，你做什么？”卡索看到契约书上华丽丽的三个字，拽住了樱空释执笔的手。

　　“无事，反正我本来也是个无用之神”樱空释撂下了笔，轻声道“这世上最难写的字，就是这张纸上的名字了吧”樱空释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进而又透着一股倔强“哥的路还长，这一回，就让释帮哥签吧。”

　　樱空释的语气淡淡的，察觉不出一丝的心绪，他的白发轻轻拂动，遮掩了几分若隐若现的哀伤。

　　没有想到，百年之后时过境迁，这份契约书竟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手中，樱空释拿起笔，再一次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心中有些不同的感慨，哥，你看到了吗？你挂念一生的事情，释都帮你完成了。

　　樱空释将手放于心口，闭上双眼感受着，那一下下的跳动。

　　他知道，那朵花，就要开了。

　　自鹿辰醒来后，冰族终于又有了一丝生气，樱空释向来清冷孤寂，性子又喜怒无常，无论是大臣贵族还是侍女侍卫都远远躲着他，只低着头默默做事，日子平淡无奇，甚至有些乏味，冰族上下也同气连枝，冷冷清清清清冷冷。

　　可自从鹿辰来了后，一切就都有了变化，当年樱空释救他时，鹿辰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稚气满满顽皮可爱，小孩子是爱动不爱静的，偏偏又不懂神界的规矩，初学幻术时常把幻影天闹得一团杂乱，起初鹿辰对樱空释还有些忌惮，后来发现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不会真的对自己动怒，便再无顾忌，每每把樱空释气到双肩微颤即将发怒时，鹿辰再去低个头认个错，不管那时樱空释说什么，鹿辰都是低着眉眼频频点头，全然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只是偶尔，黑色的眼珠中会闪过几分伶俐。

　　幻影天的侍女都是自小就跟在樱空释身边的，年龄再小也是百岁有余，心疼鹿辰少小离家，心中不免对他有几分怜爱，看到樱空释动怒都想帮着拦一拦，后来发现樱空释并不会重罚他，反倒是鹿辰好了伤疤忘了疼，次次屡教不改，就算知道自己犯了错闯了祸也很是镇定，灵机一动就想了个法子去哄樱空释，鹿辰生的眉眼清秀，头脑也酷似樱空释一样冰雪聪明，言辞说话更是伶俐机灵，经常七分忏悔三分卖乖的就把樱空释哄的晕了头，等樱空释发现自己又没狠下心惩罚他时，鹿辰早就逃之夭夭了。

　　一旁的侍女见状都忍俊不禁，纷纷笑道“这鹿辰怪不得与我们殿下亲昵，跟殿下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啊！”，樱空释狐疑的看着她们，一脸的不可置信，“殿下怕是不记得了，您那时虽不会幻术但是机灵的不像话，经常把哥哥姐姐捉弄的哭鼻子，太后知道了要罚你，你也是各种装乖逃脱，眼睛一转就一个主意，料是谁也管不住你。”

　　鹿辰的到来给樱空释，给幻影天，甚至是刃雪城都带来了或深或浅的影响。樱空释的唇边有了笑容，幻影天的侍女会学着做凡间的饭菜点心，闲暇时便看着鹿辰玩耍打闹，并且毫无怨言的收拾他造就的杂乱无章，鹿辰高兴时便会绽放一个灿烂如阳的笑容，纯粹而美好，而这座冰冷的刃雪城，似乎也渐渐暖了起来，像是一抹久违的斜阳照进了每个人的心房。

　　鹿辰复生的消息已传遍了冰族上下，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上到勋贵臣子，下到使者侍卫都纷纷跑来送了贺礼，樱空释本以为他们是蓄意谄媚俗不可耐，可看着来者个个满面笑容激动不已的模样又心生诧异，不知道鹿辰何时竟有了这样的人际际遇，有一日，樱空释远远看见幻影天门口有两个身影，一个是疏影，另一个就不得而知了。

　　那女子往疏影手中塞了一个盒子，随后就急匆匆的走了。待他们走近一看，原来是个点心盒子，看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樱空释有些疑惑，“王，那是无真族的小公主，她是自己偷跑出来的，所以有些冒犯，还请王不要怪罪”疏影轻声道，“姐妹情深，有人来探望是好事，何必怪罪”樱空释说道，谁知疏影一听噗嗤笑了起来“疏影不过是个侍女罢了，怎会有这样的福分？这是公主给鹿辰公子送的，可还是她亲手做的呢，恭喜王子再次醒来”。

　　疏影将盒子放于鹿辰手中，鹿辰有些讪讪的，垂下手接过，樱空释却是一声不吭，推开门就进了幻影天。

　　看到樱空释神色异常，鹿辰忙跟着进屋，轻轻坐在一旁，出声问道“释王子，你要不要尝一尝？”

　　“不必了，给我岂不是辜负了”樱空释的唇角动了动

　　“释王子，若是你平日里别那么冷冰冰的，给你送点心的公主估计都在幻影天前排长队了”看着樱空释有些愠怒的神情，鹿辰想了想，笑着说道。

　　“笑话，你若是日日面对贪官污吏暴乱战争，你也一样笑不出来”樱空释揉了揉眉心，又冷言道“若是没有我冷面冰霜的处理这些政事，你还能有空暇四处惹下情思？”

　　“释王子，你想过没有”鹿辰打开礼盒，点心的香味瞬间飘了出来，苏香四溢美味动人。“若你是一位以宽为怀的明君，我们也自然是维护你的臣民。”

　　樱空释怔了一下，鹿辰的话并没有讲明，他的意思是有什么样的王，就有什么样的臣子，若你自己都不是一个讲究仁义宽怀的王者，又怎能去怪罪别人呢？

　　这是樱空释从未想到过的，他回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难道真的就残暴不仁了吗？樱空释的内心微微震动，忽然，鹿辰往他的口中塞了一块点心，樱空释一惊，起身瞪着他，眼罩都掉了下来。

　　“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反正你还有千年万年的漫长岁月，别这么心事重重的”鹿辰起身去倒了杯水，放在了樱空释面前。

　　“没有那么久了，赤凝莲......就要开花了”，看着鹿辰倒的水，樱空释忽然哽咽起来“也许今天晚上，我就会死，再也没有明天了”。

　　“你说什么...今天晚上？”鹿辰瞪大了眼睛，紧张的看着樱空释，“我不知道，只觉得它近日消停了些，反倒让我有些不安”樱空释微微皱眉，“那今天晚上你睡吧，我不睡了，我就坐这旁边守着”看着樱空释惴惴不安的样子，鹿辰再三思虑后，沉着道。

　　樱空释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渐渐泛起了泪花，“无妨，你想想，若今晚真的是你我的死期，我倒希望是一个不眠之夜，你死后我即刻就自尽，也不枉我忠心追随王子一场”鹿辰强忍着眼泪，尽量笑着说道。

　　夜渐渐深了，一轮杏黄色的满月升了上来，伴着渺渺的薄雾，洒下淡淡的银光。

　　弯月分离，圆月团圆。

　　可鹿辰此刻的心情却是无比沉重，轻柔的月光轻轻拂过樱空释的脸庞，似为他蒙上了一层白色的纱，鹿辰看着他，竟觉得樱空释如同死去了一样被遮盖住了面容，鹿辰心中惊慌不已，连忙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还好，樱空释还活着，并没有死去，可鹿辰剧烈的心跳却丝毫没有平息，一下一下，起伏不已。

　　同族同乡为异客，喜逢佳节独哀鸣，

　　少不经事罹悲苦，空守百年徒孤寂。

　　佳人离侧烛单影，举杯空对月与明，

　　雪拂白衣城门外，三千冰尺也无迹。

　　鹿辰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路上受了太多人的白眼嘲讽，加入了守界部落以后虽没担心过饿死的事，但也是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可即便如此，还是遭了别人的暗算陷害，真正快活的日子，是跟了樱空释以后才开始的，再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再也不用战战兢兢的讨生活，从此以后，自己终于有了身份——樱空释的子徒。

　　鹿辰后来有了很多的称号，他是冰族的小王子，凡间的小将军，还是为冰王收复凡界攻打火族的领军者，不知何时，鹿辰这两个字，已然成了别人口中的传奇。

　　可鹿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第一个身份。

　　凡界可以有很多将军，冰族也会有很多位王子，可樱空释只有一个子徒，他说过的，自己是他唯一的子徒，这是属于鹿辰的，独一无二的身份。

　　樱空释在鹿辰心中的地位，无与伦比。

　　那天烽烟四起，簇簇火焰灼烧着鹿辰的寸寸皮肤和骨骼，痛不欲生；那天初见樱空释，汪汪春水如芙蓉般倒映出一片纯白无瑕，笑面如花。

　　鹿辰的思绪渐渐远去，回顾了这些年的来来往往，他病了，自己就去采药，后来他好了，自己就去打仗，再后来他又病了，自己就又跑了回来，对了，那时候自己还在和他置气，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回来了，这一回，也是他病了，还病的这么重这么重，所以，自己又从死亡的禁地，回来了。

　　鹿辰想轻笑几声，他的嘴唇翘起，眉眼也弯了，眼眶却忽然湿润了，落下了无声的泪。

　　为何上天总是不长眼，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此刻还好好的活着，释王子一生孤苦无依，为身边的人和冰族的命运付出了多年的心血，此刻却要死了，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公平可言？鹿辰不想吵醒樱空释，只攥紧了拳头微微啜泣着，胸腔却是闷闷的响，眼泪划过脸颊，咸咸的苦，辣辣的疼。

　　忽然，樱空释眉头微蹙，脸上有了一丝波动。

　　他的胸膛开始微微泛光，在黑夜中清晰可见，是赤凝莲！是赤凝莲显了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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