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8章 第 2328 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肩膀被捏着,  男子的手沉稳有力，虽然是贵公子,  却并不曾松懈自身的他一向是能够带给她安全感的,  她曾见过他拿着一把剑打退二三盗匪，那时候的他就好像是话本之中的侠客走入人间。

        樱桃想，她大约是那时候钟情于他的吧,  可惜，身份有别。

        “我知道。”

        垂下的眼睫几乎要落在自己的视线里,  小栅栏一样阻拦了他走入她的眸中，樱桃轻声说：“我们的身份有别,  你是钱府的公子,  而我只是钱府的丫鬟，你想要娶一个丫鬟是万万不能，于是只能让我被郝夫人认为义女,  如此，我才有了堪堪匹配你的身份。”

        “正好,  我父母早亡，又是个丫鬟，多了一个‘郝’姓,  有个做官的义父，正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好事,  最难得你为这件事花的心思，纵然我与郝夫人早就相识投契，她肯为此事,  也必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份情，我知道的。”

        不徐不疾的少女声线把事情缓缓道来,  纵然没有说其中的辛苦细节，但那细微的停顿也都说明了她的感受，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那你为什么要拒绝？！”男子的怒气因为这番话而降低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执着和不解。

        身份尊贵的公子迎娶一个丫鬟，他能做出这个决定，并为这个决定而努力，让世人减少非议，让她有一个更高的出身和娘家，他真的是全心全意为她考虑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些许怨气，让话语之中似乎多了些指责的味道。

        “因为我不配。”

        樱桃直接说了重话，见到男子的愣怔，和不知所措的神色，心头一直压着的重石滚落到了一旁，她似乎能够听到那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她纠结的情丝，被一路牵扯，一同滚落下去。

        “我们的身份不匹配，这是事实，哪怕经过修饰，也是旁人眼中的事实，就好像一根刺，哪怕长在肉里，再也看不见了，它还是存在着，并总会在提醒你——我不配。”

        需要打折脊骨才能嫁入的高门，何必去呢？需要改姓忘祖才能得到的亲事，何必要呢？

        樱桃的目光再次落在男子的身上，她喜欢他，喜欢他现在的样子，却不敢肯定，她会喜欢他因为这根刺跟自己发火的样子。

        不要说不可能，看，他现在已经开始努力把刺藏入肉中，让人看不出来了，可，一旦事有不顺，他难道不会觉得是她的卑贱拖累了他吗？

        门当户对，才可相配。

        纵然她觉得自己并不差那些贵女什么，她的眼光更是远远超过那些只知道找好夫婿的贵女，但她不得不承认，世人眼中，并不是这样的。

        而世人之口，她堵不住，也改不了。

        从婚事开始，一辈子迎合世人的眼光吗？这本来也是一条幸福的路，在他的支持下，她或许可以很成功，但，她喜欢这条路吗？

        假如我从来不曾见过这片天地，假如我从来不知道自由的味道，或许我能够在平淡之中感受幸福，淡淡地道一句“真水无香”。

        “六公子，你跟我不一样，这是出生就注定的事情，我从来没奢望改变你，也请你不要试图改变我，我是樱桃，我的父母早亡，但他们活着的时候对我很好，我不想忘记他们，多一对新的爹娘，从此为旁人尽孝，也许你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当了丫鬟，已经抛弃了姓氏，冠以别人的姓氏，还是荣耀，可在我看来，是不一样的。”

        樱桃不知道此刻的坚持是执拗还是顽固，或许毫无意义，但她依旧坚持，她不想开口叫别人爹娘，她有的只有那对早亡但对她很好的爹娘，只有那一对儿，再没有旁人。

        认的也不要。

        “改变身份才能嫁给你，本就是让我削足适履，这一次可以，下一次呢？”樱桃说，“我不想那样，所以……”

        “所以什么，你就要跟我分开吗？”

        男子再次抓着樱桃的肩膀，他的手用力，很快又松开，却又再次用力，一紧一松之间，好像他心中的反复挣扎，一时恨她，一时爱她，一时又恨她……若在烈火之中灼烧，是热，是疼，分不清楚。

        樱桃看着他，声音坚定：“是。”一语后，又是怅然，“从知道你的身份后，我就心怀忐忑，再没觉得我们能够在一起了，如今，不过是终于安心了。”

        “安心了，你竟然说安心了！你到底有没有心！”

        男子几乎要气得吐血，他摇晃着樱桃，见她的神色不为所动，微微蹙起的眉头像是在厌恶一般，又松了手，狠狠地松了手，后退一步，目光之中又多了些审视，指责如期而来，“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想学珍珠夫人吗？”

        那目光之下，或许还有些瞧不上的意思，若烈焰席卷，让樱桃指尖微动，也感觉到了被灼烧的痛。

        她抬起头，坦然迎接那样的目光，“是又怎样？”

        女人的一辈子，就只能是嫁人生子那点儿事吗？不，不是的，当看到不一样的范本之后，哪怕是照着抄，也能走出同样或类似的路来的。

        樱桃不是不知道这条路的辛苦，可她同样知道这条路的风光，以女子之身，赢得“掌事”之名，更得到男子的尊重，是对于她能力的肯定，对于她才能的认可。

        比起后宅之中的汲汲营营，她更愿意把心思花在这样的事情上，而非为博取些许情爱，把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你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我吗？当我变了，与那些女子一样，你可会多看我一眼？”

        樱桃的问题犀利，直击人心，男子一时哑然，若是樱桃换了个样子，如后宅之中的女人一样，他可会多看她一眼？不，不会的，她没有令人惊艳的好看，也没有让人尊敬的家世，更不要说令人眼前一亮的财富，她有什么呢？

        现在所有，通通在外，一旦困于内宅之中，也不过流于平庸，甚至还不如那些常年在府中的三等丫鬟更知世情。

        因为，她的世界变了。

        不再是外面世界的规则，而变成了内宅的规则，那不是她所擅长的。

        有些问题，仿佛想明白了，有些问题，却也更深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

        “不必问了，我不会同意，也不会后悔，你走吧。”

        樱桃打断了对方的话，下了逐客令，不是怕自己听完会后悔，而是真的已经厌烦这样的问题了，为什么要反复用问题来“拷问”她的内心呢？她早就看清楚看明白的事情，在成长的过程中，反复被“拷问”的事情，她再清楚不过了。

        只不过，她也是个普通的少女，在春心萌动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合适的人，难免会想另外一种可能，两全的可能。

        如今看来，果然是不能够。

        “这是极好的婚事，错过了未必会再有，当真不会后悔？”

        听闻此事的珍珠诧异，她是再没想到樱桃这个小丫头会这么做的，一晃眼儿，小丫头也长成可婚嫁的大人了。

        她的目光温和，声音关切，隐隐还带着一丝调侃，是亲近的人才会有的待遇。

        “不会后悔。”

        樱桃笑起来，声音轻松闲适，“这有什么好后悔的，他令我心动的，又不是家世。”

        也许以后她会喜欢家世更好的，但现在，她喜欢的还是肤浅的表面，而这样的、可以被喜欢的类型，她还能找到很多。

        既然还有，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你呀……”含笑点了点樱桃的额头，珍珠没有多说，却在之后与三公子聊天说起此事的时候，坦诚了隐忧，“她跟着我的时间太长了，怕是想要学着我的样子，可这样子太辛苦，只怕她以后要后悔的，说不得还要埋怨我带坏了她，让她那般进退维谷……”

        “路是自己走的，方向是自己选的，错了也怨不得别人。”

        三公子一直是个温和的人，声音也是那般温和，像是在说着温情的话，内容却冰冷无情。

        “话虽如此，到底有些不忍心，还要主子多多看顾一些了。”

        珍珠最后一句，恍若笑谈，并不当真的样子。

        三公子却知道她是认真请求的，松口：“我会多给她一次机会。”

        “多谢主子。”

        珍珠笑着道谢，并不躬身行礼，似乎太过散漫无礼了，可谁在乎呢？

        许多年后，樱桃带着珍珠夫人的死讯回来见三公子，她不是第一次见这位主子，却是第一次觉得他并不是那么温和的人，连笑容都透着冷，像是冬日的阳光，只是看起来温暖。

        三公子给了她一个选择，接手珍珠所留下的事情，或者去给六公子做妾。

        “……他还惦记着你。”

        三公子的一句话让樱桃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拒绝了去做妾，“……正妻不当，却去当妾，我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后悔吗？”

        三公子突然来了些兴趣，语气又温和起来了，许久之前，也有人这样拒绝了去当妾的选择，一次，两次，他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明明是个丫鬟，为何那般高傲。

        “不会。”樱桃摇头，有些无奈，不知一人这般问她，她是真的不后悔，但他们恐怕不会信。

        三公子点点头，他是相信的，哪怕这看起来很不可信，但，既然已经不是第一个了，那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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