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生之食之
锦离嗤笑一声，道：“母亲可是糊涂了，我都说过不是我做的。怎么姐姐说什么母亲都信，而我无论怎么解释，母亲都都改变不了对我的成见呢。”
看着锦离漫不经心的态度，元氏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愠怒，道：“楚锦离你不要得寸进尺。今日你不将你姐姐交出来，我就……”
“母亲就如何？”锦离嘴角的讥诮笑意更浓，“报官吗？”
“先不说姐姐身为名门贵女，被流寇劫走一晚上传出去，以后在京都如何立足。就算母亲报官，告到京兆府、告到刑部甚至告到大理寺，也只会查到买通那些流寇的人，是姐姐她自己！”
锦离的话，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扎在元氏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而此时锦离一改平日里的唯唯诺诺，眼神犀利的看着元氏。
“母亲，你说这可不可笑。楚家长女收买流寇陷害自己的嫡亲妹妹，却遭到反噬，就像是程晚晚一样。一旦传扬出去，京都的人是不是都会说是姐姐自己，自作自受呢？”
锦离每说一句，元氏便就往后退一般，直至到最后退无可退，她脸色苍白的看着锦离。
烛火下，那素日里乖巧温顺的小姑娘，此时神情阴沉，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别……别说了！”元氏尖叫着说道，“你究竟怎样才能放过你的姐姐。”
此时元氏已经整个人都崩溃了，不复方才的从容，赤红着眼睛看着锦离，泫然欲泣道：“她是你一母同胞的姐姐啊，你就不能看在母亲的份上，留给她一条活路吗。就……就当母亲求你了！”
‘噗通’一声，元氏双膝跪在了锦离的面前。
此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轰隆’一声，风雨欲来……
窗外划过的闪电，照在母女二人苍白如纸的面容上。
锦离没想到元氏回对她下跪，几乎是本能的、惶恐的后退了数步。
背过身去，竟不敢看跪在地上的元氏。
为什么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
在她的心中，母亲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
她笨拙的学习女工、厨艺，学习进度贵女们都会的琴棋书画，只是为了想要得到母亲的一句称赞。对于母亲本能的讨好敬畏，这个念头在她生命中存在了十几年的时间，根深蒂固，入了骨。
可是锦离没想到，有朝一日，她敬之畏之的母亲，竟如此卑微的跪在了她的面前，哀求着她放过她的长姐。
这样巨大的差距，一时间竟让锦离都不由觉得手足无措。
是她做错了吗？
外面，雷声滚滚，闪电下锦离的脸色如纸般苍白。
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康安十年冬，旱雷滚滚，京都四周却遭遇到了百年未曾有的大旱，天泽河源头都已经干枯。
少帝亲自前去太徽阁求雨，术士断言，天生异象，乃是妖孽现世。
而妖孽，便出在楚家三房姐妹二人身上！
术士算出的是楚凤瑶，元氏见楚凤瑶在劫难逃，入宫求见于她，也是如此卑微到了尘泥之中，哀求她。
呵……
锦离眼眸微阖，眼中方才那一刻的迟疑与软弱尽数淡却。
“母亲。”
锦离依旧是背对着跪在地上的元氏，轻轻唤道：“曾经我在乡下的时候，曾听老人家说过，纵使是骨肉血亲，也有亲疏之分。可自我回京都之后，母亲待我极好，一应吃穿用度，都是照着姐姐给的，人前根本挑不出错处。纵使在人后，我知道母亲待我不如姐姐那般亲近，也觉得不是母亲偏心，而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
在这样风雨欲来的夜，少女清稚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所以我拼命的努力，想在母亲面前表现，想要和姐姐一样，成为母亲引以为傲的女儿。但是……”
锦离话锋一转，陡然看向元氏。
那一刻，元氏看见锦离眼中寒霜仿佛凝结成一把利刃，直接插入她心脏之中！
“母亲看着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过像是在看一场笑话吧。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再如何努力，终此一生，都不可能比得上姐姐在您心目中的地位！”
“不……不是这样的。”
元氏被那样的恨意惊住了，拼命的摇头……
她不过是……不过是怜惜凤瑶体弱，又生来是那样糟糕的命格，所以稍微只是有一点点、只是那么一点点偏心了而已啊。
可对于锦离，也是她十月怀胎，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她们姐妹安好，做错了什么吗？
“是与不是，如今对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锦离冷淡的声音说道。
是啊，十几岁的锦离会想方设法的讨好着母亲的关心，博得母亲的关注。
也想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在一起，严父慈母，还有温柔的长姐以及调皮的弟弟，日子热热闹闹的。
可如今的锦离，已经死过一次了，断然不会再如前世那般天真！
对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比活着，好好的活着，更重要了。
“如今母亲的所作所为我明白了，父母于子女之爱不能强求。纵使一母同胞，一个视为掌上明珠，千娇百宠的长大，而另一个……”
锦离说到此处的时候，微微顿了顿，道：“当年廊州突逢天灾，我与林嬷嬷一路逃难到山中，一路所见，白骨累累，饥民啃草皮、食尘泥、食人肉，这都不是最残忍的……”
“易子而食？母亲想必是听说书先生说过吧，可女儿却是亲眼目睹过呢。”此时的锦离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说着与自己丝毫无关的事，“在求生的本能之下，人性与伦理早就已经泯灭。有的换不了孩子的，煮食亲子……”
“‘自我生之，自我食’之，你看，这是多么的理所当然啊。”
元氏彻底的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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