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韩沛回国的时候二十三岁，他刚回国就被他爸要求去自家公司上班，家里人一致同意，尤其是他爷爷，他对韩沛这个不太听话的孙子看得紧，生怕他没人约束就在外面胡来。

        刚毕业的韩沛其实并不想进韩氏，他们家已经有了一个按照继承人标准培养的韩玮了，根本用不着他。

        他想自己创业，连启动资金都准备好了。

        当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家人的反应是一致反对，只有韩玮说让他自己去试试，没坏处。

        于是他的小破公司就做起来了，主业做服装外贸，副业做淘宝店。公司规模小什么事情都要韩公子亲力亲为，整天累的像条狗。可韩公子甘之如饴，他要靠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来。

        本来对他的小破公司没什么期望的韩家人，眼见着他的公司越做越好，一年半过去了已经是区内知名小微企业，还上了区内企业红榜。

        好不容易得空回家吃饭的韩沛在饭桌上狠狠向家人炫耀被邀请参加中小企业家讲座活动的事，主讲人还是a大商科的教授，韩玮听了淡淡地说那是他同学。

        韩沛气得牙痒痒，发誓非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他哥看看。

        也就是在这个讲座上，韩沛碰见了楚钦。楚钦这些年的变化并不大，穿着整齐的西服仍是一脸温和的模样，即使很多年未见韩沛还是一眼把他认了出来，他的脸和楚虞有七八分相似。

        楚钦好像经常来参加这种活动，和很多企业家都相熟，入场后一直和人握手寒暄。韩沛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于是他走到了楚钦面前，十分自然地做自我介绍。本就是来交际的楚钦自然和善地与人交谈起来。

        聊了几句，楚钦盯着他的脸问：“韩先生是本地人吗？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韩沛有些意外，却说：“是本地人，但我之前一直都在国外。”

        “哦，是嘛。”楚钦觉得眼前这个长相英俊的男人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虽然有些困扰但他也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韩沛提出要加微信，楚钦欣然同意了，既然都是来交际的多认识些人都是好的。

        他点进楚钦的朋友圈，翻了一会儿才看到那张心心念念的面孔，那是两年前的楚虞，她带着学士帽穿着学士服，旁边站着楚钦和一个笑的温婉的圆脸女人，三人对着镜头微笑着。楚钦的文案写着：妹妹，毕业快乐。

        他两指放大了图片，目光停留在楚虞的脸上，她变了一些，应该是学会了化妆，五官看起来更精致了，下巴依旧那么尖，看起来像是总不好好吃饭的样子。

        手指停留在屏幕上，落在照片里楚虞的脸上，他心底蔓延出一种欢愉的、热烈的情绪，但同时又不可避免地感到酸涩与无奈。

        想见她。

        明明之前没有如此强烈的渴望，当再一次看到算不上新鲜的楚虞时，却感到激动，他的呼吸甚至都在颤抖。他手机里有两张楚虞的照片，一张是李茹月拍的，一张是他出国前一天拍的，刚出国的时候他倒是经常看，后来忙起来渐渐也不再看了，见到楚钦前他很长时间没有再想起楚虞了。即使是他回国那天，楚虞也只是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感受。

        可看到两年前的楚虞，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此时的楚虞。

        过了好几天，韩沛向以前的同学一番打听才曲折蜿蜒地知道了楚虞在公关公司上班。明明忙的不可开交，琐事缠身，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的韩老板，当天却提前下班在楚虞公司写字楼对面的咖啡厅里等着。

        三月，初春的日子，气温适宜，微风和煦，新抽的枝芽在阳光的照射下莹莹如翡翠，下午的阳光柔和温暖，晒在韩沛身上，立即朝他心里淌进一股暖流。

        下午六点半左右，成人版的楚虞进入了韩沛的视线，她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袖衬衫，外面套了件米色的针织开衫，下身是衬衫同色系的过膝半裙，她看起来成熟又端庄。她和一位女士一同从写字楼里出来，那位女士挽着她的胳膊正在和她说笑。

        那一刻他恍若隔世，八年前他总在晚自习之后的校门口见到她，那时他也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可这次，楚虞向他走了过来。

        楚虞和同事挽着手进了咖啡厅，点了单以后在窗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我怎么都不知道啊？”楚虞的女同事与她闲聊。

        “谈了好几年了。”楚虞脸上是温和的笑容。

        “你都不早说，要不是我今天说要把我哥介绍给你，你还不会说是吧。”女同事责怪道。

        楚虞只是笑笑没接话。

        “诶，你谈了多少年了？男朋友长什么样啊？”女同事忍不住八卦起来。

        楚虞答：“三四年了吧，长相就是普通人。”

        女同事又说：“大学同学啊？”

        “嗯。”

        “什么时候带出来见一见啊，让我也瞧瞧美女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女同事笑的一脸八卦，楚虞为人温和，可对自己的私事嘴紧得很，和她做了两年同事今天才知道她有男友。

        “他工作很忙，有机会一定带给你见见。”楚虞说，“对了，周五要交策划是吗？”

        “对啊！我还没开写呢，打算今晚回去肝。”女同事想起了工作，刚才脸上的兴奋之色已经消失殆尽。

        “我看小林都快写完了。”楚虞又道。

        “请571号取餐。”咖啡店员的声音传来。

        “我们的好了。”女同事看了看手里的小票道。

        楚虞和女同事一齐站了起来，取了外带的咖啡就离开了。

        女同事出了咖啡厅一脸兴奋地说：“刚刚窗边坐在我们后面那个男人好帅啊。”

        楚虞答：“是吗？我都没注意。”

        太可惜了，坐在窗边的韩沛这样想。他原以为遇见楚钦是上天弥补给他的缘分，可没想到无缘仍是无缘。他垂眼看着桌上已经凉掉的咖啡，手指碰在杯壁已经感受到不到温热，只传来陶瓷的微凉，心里那些热切的情绪也跟着凉了下去。

        他不知在咖啡馆坐了多久，再回神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

        站在咖啡厅门口，他抬头看天空孤悬的那轮月亮，月光温柔皎洁，洒在写字楼的外墙上，为其披上一袭银纱。

        多美的月色，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忙忙碌碌的韩老板不再有空去守着人下班，整日被埋葬在工作中，不知天昏地暗。

        某日，被厂商临时放了鸽子的韩老板突然就空了下来，于是他就约了狗友准备久违地聚一聚。驱车去吃饭的路上林建维打电话过来，非要他给带包烟，韩沛就在路边随便找了家便利店，把车停在了店门口的空位上。

        三月淫雨霏霏，淅淅沥沥带着一丝沁人的寒气，韩沛没带伞，披着细雨朝便利店走去。

        走到门口他才发现这是个熟悉的地方。

        在这家店门口楚虞拒绝了他的搭讪，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楚虞说话。

        他走进店里买了包烟出来，抬头看从灰色天空射下的细雨丝，嘴角扯起个自嘲般的笑，然后他拿出了一支烟，在便利店廊下抽了起来。

        他很少抽烟，只在感到烦躁的时候抽一支，他今天原本不错的心情因为一些往事又变得复杂起来。

        嘴里吐出的烟雾飘进雨中慢慢地消散，他的眼前随着烟雾散尽渐渐变得清明。

        雨幕中，他远远地看见公交车停在站上，后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裙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印着卡通小熊的蓝色雨伞遮挡了她的上半身。她下了车，卡其色的高跟鞋踩在雨水中，雨伞慢慢抬起，直到伞杆压在她的肩上，她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雨雾朦胧中，他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它属于带给他烦躁情绪的那个人。

        那一幕像是爱情电影里寻找爱人多年未果的主人公，终于下定决定放弃后，却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场合见到了日夜思念的爱人，浪漫、惊喜又感人，却又带着淡淡的悲伤。

        他怔怔地看着楚虞撑着伞往作走，来不及想更多，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

        楚虞撑着伞缓缓地走在街道上，韩沛在她身后落了几步安静地跟着。

        他没打伞，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用发胶抓过的整齐的发型已经不复存在，几缕湿发耷拉在他的额前。

        跟了一会儿，他听见楚虞接起了电话。

        “马上回来了。”楚虞缓步向前，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她等电话那边的人说了话，才道：“哼，你都不来接我，你一定是不爱我了。”

        她语气亲昵，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这种语气韩沛听过，她和楚钦打电话就是这样的语气。

        他怀着最后一丝妄想电话那头的人是楚钦，却在下一秒听见她说：“我要给哥哥告状，说你对我不好。”

        他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站在雨幕中看着撑伞的楚虞渐渐走远。

        那一刻，他的烦躁与隐含的悲伤散去了，他开始愤怒、不甘并嫉妒。

        那个男人下雨天不来接她，还让她坐公交车下班。

        而这样的男人拥有了他喜欢的、不止一次懊悔错过的、即使多年后仍然恋慕的楚虞。

        这让他如何不愤怒，他视若珍宝从未靠近过的楚虞，别人却视如敝履，不懂得珍惜。这种男人怎么配得上她？

        他想如果上天不给他和楚虞缘分，那就让他来创造好了。他会做的比老天爷漂亮多了，他要楚虞自己主动来他面前，无论用什么方法，即使是威胁、逼迫、引诱，她总会来到他身边的，然后与他来日方长。

        今日的愤怒、不甘、嫉妒也许只是借口而已，被他掩下多年的独占欲才是根本。无论是讲座还是咖啡厅，抑或是今天，都只是导火索而已，他是炸弹本身，而楚虞是点燃炸弹的那个人。可炸弹怎么会有罪呢？犯错的是点燃炸弹的人。他毫无心理负担。

        后来韩沛回韩氏集团上班了，回去上班的条件是韩氏要和楚信机电合作。他哥韩玮看了楚信机电的情况，很轻易地就答应了。楚信作为当地的实业企业信誉良好，以往也列入过韩氏的供应商名单，不过因为楚信的规模没达到要求才没达成合作。

        韩玮看韩沛大费周章帮楚信签单子，还以为他是看上了楚信的什么人，为了让人感恩戴德才这么做的。后来他见韩沛把十八岁生日收到的别墅给卖了，用那钱注册了一个投资公司将所有钱都注资进了楚信，那时他还以为他想吞并楚信，他还想自家弟弟还是会做生意的，虽然一通操作下来回报率小的可怜，但赚了也是好的。直到很久以后，他看到站在韩沛身边的楚虞，他才知道他那混蛋弟弟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和楚信签合同靠的是韩玮，找银行靠的是韩老爷子。

        从小顽劣的韩沛没少气他爷爷，韩老爷子嘴上没少骂这个孙子，但心里却是疼爱得紧，向来是要什么给什么。韩沛跟他说的时候，他象征性地问了两句，韩沛只说有人得罪了他，得到答案后韩老爷子也没再多话，打了几个电话事也就办成了。韩沛难得在他面前说软话哄他，还跟他说很快就要有孙媳妇了。

        事情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一个月后韩沛就找到楚钦面谈。

        当韩沛说完自己的要求后，楚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喜欢令妹很久了，还请给我这个机会。”穿着高档定制西装的男人一副矜贵的模样坐在楚钦办公室的黑皮沙发上，缓缓地说。

        “你喜欢她……”楚钦盯着韩沛的脸迟疑地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

        楚钦的思绪在多年间的记忆里穿梭，他一定在很久以前见过眼前这个人，他缓缓道：“你是……”

        他皱起眉，一张张过往的记忆在眼前略过，答案呼之欲出，可在马上要抓住的时候又从眼前掠过。

        “这是一笔很合算的生意。”韩沛的耐心退去了一点，他才不管楚钦知不知道他是谁，这一个月想得到楚虞的欲望都快胀破他的心脏，他等不下去了，“楚总不用考虑这么久吧。”

        还在拼命回忆的楚钦被他这句话激怒了，他怒目圆睁：“你在说什么屁话？这是什么狗屁生意？那是我亲妹妹。”

        与愤怒的楚钦相比，韩沛的态度冷淡很多，他淡淡地说：“楚信现在的财务状况可能容不得楚总如此铮铮铁骨。”

        楚信自从签了千万大单后，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投入增产之中，其他业务本来在同时进行，但在银行不放款后所有生产线都投入千万大单之中。楚信现在不仅面临着资金链断裂，还面临着老客户的流失的危机，几乎是腹背受敌。现在的楚信已经是强弩之末，也许根本撑不到第一期交货资金链就会完全断了。

        “你把我楚家人当什么人？即使楚信破产，我也干不出卖妹妹这种事。”楚钦自然知道楚信的状况，可就算是楚信破产，他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妹妹受这种侮辱。

        韩沛微微一笑：“楚信从一个小厂走到如今的知名实企，楚总付出的心血不少。”

        “可楚信也不是楚总你一个人的楚信，据我所知，楚虞也是楚信的股东，你就不问问她的看法？”

        楚虞虽然从来不参与楚信的经营，但她确实是楚信的股东，她和楚钦一人一半平均地占有楚信的股份。

        楚钦一愣，他只想保护妹妹，却没想过楚虞也许是想保住楚信的。

        楚信是他爸爸半生的心血，他父母在车祸中丧生走的突然，就留下个小厂子给他们兄妹。他辍学肩负起楚信机电厂不仅是为了兄妹两的生活，还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他父亲不止一次说要把楚信机电做大做强成为市内驰名企业。可现在楚信危在旦夕，在破产的边缘……

        可楚虞是他亲妹妹，是他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怎么可能向楚虞说出这样的要求，这对他们兄妹来说太残忍了。

        韩沛见楚钦陷入纠结，又道：“要是楚总觉得对楚虞说这样的要求很为难的话，那我可以代劳。”

        楚钦抬眼看他，说：“你走吧，我会告诉楚虞，让她自己考虑的。”

        让韩沛去说还不如他自己亲口说，楚虞作为股东确实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但他作为哥哥会极力阻止这件事发生。

        韩沛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和楚钦握手，楚钦却根本不理他伸到眼前的手。他也不恼，像是很开心地笑了笑：“那我就等楚总你的好消息了。”

        楚钦没理他，他心情也半点不受影响，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没过几天，他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电话那头是楚虞。

        “韩总，你说的要求我们同意了。”

        楚虞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立即让他的耳朵酥酥麻麻的，从心底生出畅意，遍及全身。

        “楚虞，下个月搬到我的别墅来好不好？”他的语气很温柔，像是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楚虞一怔，被他宠溺的语气吓了一跳，恍了会儿神才答：“好”

        五月一日，劳动节，是楚虞搬进别墅的日子，韩沛没有派车去接她，他要楚虞像他想过的那样，主动来到他身边。

        这天他拒绝了所有的邀约，在家里等着楚虞。

        他坐在沙发上又焦躁又兴奋，心脏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乱撞，快乐又激动的情绪快要从他天灵盖飞出来。

        门铃响起那一瞬间，他嗓子一紧，迅速从沙发上站起来，却迈不开步子。

        那是什么感觉呢，大概是近乡情怯吧。

        楚虞，就站在门外了，与他一墙之隔。他曾经与她相隔万里，也曾与她坐过同一间教室。

        但都未像此刻那么近过。

        他深吸一口气，踩着如雷鼓的心跳声走到门口，拉开门。

        开门的瞬间门外的阳光洒了进来，一个人影也投在他的拖鞋上。

        楚虞提着行李箱站在台阶下，仰头看他。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时光仿佛迅速后退，回到八年前十月底的某日。

        与那时一样，她仰头看他，他低头看她。

        现实与回忆几乎重合，他跨越时光的长河，把人重新拉回眼前，弥补上天的过失。

        “是你……”楚虞的声音打破两人静默的对视。

        韩沛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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