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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年夜饭


孙无忌最讨厌杨正的一点,就是他从来不会把全部的推论告诉小组。

他总说不想要干扰团队调查方向,因为他的想法也有可能是错的。

但是又老爱事后诸葛地说他早就知道了。

譬如,杨正大年初一刚抵达警局,听完孙无忌三五句的命案简述,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问电话是否被断线。

再追问他是否已经有些想法,他又讳而不言。

根据事后的调查,答案是肯定的。

也就是说,杨正当时就认为这是宗预谋犯案。

而此刻,浏览完法医的文字后,杨检座若有所思地将文件夹轻拍另一手掌心。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孙无忌知道他又有什么新观点了。

十几秒后,他摇了摇头,便转身要走出警局。

“喂!去哪啊?”孙无忌在后头问。

“你说呢?”杨正头也不回地说。

事发不过四日,门上仍贴着封条的陈府内,显得残破衰败,宛如饱受战火摧残的宫殿。

空气中,弥漫的依然是焦味与那股挥之不去的作呕腥味。

其实根本毋需封条,这起耸动、骇人的血案早已恶名昭彰。

光是那令人望闻生畏的味道,就足以叫邻人退避三舍。

除了轮流站岗守各门的警察或义民之外,根本没人想接近。

杨检座与孙组长不以为忤。

与尸臭比起来,这点味道根本不算什么。

杨正跨过垂花门坎,踏进二院。

他站在庭院中央,慢慢转圈,环顾四周,寻思着方才在警局里的疑问,期望案发现场能给他些解答;或是至少,一点灵感。

这宗案件表面粗糙、漏洞百出,细查之下却又无法深究。显然是经过缜密的计划。

九具尸体胃里都是富贵人家常见的年夜饭,可以排除遭下药喂毒或迷昏。

也就是说,受害者遭砍杀时,意识是清醒的。

那么,在四肢未遭捆绑的情况下,为什么没有一位被害人成功脱逃?杀手估计二至三位,为何可以控制三、四倍的人数?案发当时,最靠近垂花门的尸体都是男性,再来才是女性。

但以尸体倒下的方向来看,并不是都往垂花门,有些看起来往西厢房或厅堂。

乍看之下很合逻辑。

遇难时,人们本就会惊慌失措、四处乱窜。

但杨正细看之下,便心生疑窦。

为何尸体、血迹都只在庭院里?杀手动手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

原本杨正猜想,也许是正准备放烟火时,杀手突然侵门。

但是除夕夜当晚,没人见到陈府那有放烟火。

而案发后,鉴识人员也的确没在庭院里发现烟火碎屑。

令人诧异的是,陈家财产清单上,根本就没有烟火。

那么它们是被搁置在哪了呢?如果是小环当初看错,与鞭炮放在一起的烟火也湿掉的话,那些夫人们应该就会一并要求小环添购才是。

难道小环撒谎吗?如果是,目的又是什么?那天晚上非常寒冷,且云层密布,无法观星赏月。

除了放烟火之外,他们还能有什么原因一起聚集在庭院里呢?杨正迈开步伐,走进东厢房的饭厅。

天光自破洞的屋顶洒落,里头被大火焚烧得满目疮痍。

餐桌上还摆着仍是湿漉漉的炭黑焦饭,十六盘菜碟皆貌似沥青。

唯能辨识出的长年菜汤与熏黑瓷瓮盛装的佛跳墙,不停散发着辛酸的馊味。

也许当时刚开饭不久,也许陈家人正在用餐…杨正猜测着。

他身后的孙无忌知道,这个搭档又要施展拿手绝活了。

杨正手指轻划过焦裂的大圆桌,闭上眼,开始想象。

餐厅里,靠庭院的西面,是拐子纹落地窗棂,像是木头打造的镂空屏风,又像是错综复杂的迷宫。

里头东侧的墙面则是大幅壁画,只只喜红金鱼悠游莲叶之下,画面趣味活泼,望之令人忘忧。

南面是褐木橱柜,上头摆着万年竹与兰花盆景;北面则放置大型博古架,上头摆放着古董花瓶与器皿,与南面相映成趣,显得典雅又别致。

围绕着满桌佳肴的,是雕工精细的红木椅。

上头坐着若松夫妻、若竹夫妻、若石夫妻与儿子—家庆、若荷夫妇九人。

虽称不上和乐融融,但一年到头,至少这天大家能抛下歧见、冲突,平心静气地一起坐下来重现这悠久的中华传统与美味的吉祥菜。

大家各自夹着热腾腾的菜进碗里,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他们早已满腹心事,无多余的空间容下菜肴。

若松与若竹无话可说,两人只是一直盯着面前的菜碟,彷佛在阅读一篇晦涩难解的文章。

若荷丈夫频频向嗜酒如命的若石敬起酒来,两人斟酒的速度越来越快。

大夫人见气氛不太热络,绞尽脑汁打开话匣子与若荷聊上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二夫人边聊边夹菜给堂侄子,与三夫人互相夸赞彼此的厨艺。

饭厅里,一时之间充斥着女人叨叨不休的话语,餐桌上的氛围倒也回暖了几分。

就在此时,三名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持刀闯入。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坐离门口最近的若荷夫妇与家庆便遭歹徒以刀架脖子挟持。

吓得所有人惊呼一声。

“不准动!都给我闭嘴!”其中一名男子威胁道。

“我们只来抢钱,抢完我们就走!”另一位表明来意。

“你们这是干什么!”若松喝斥道。

“我们不想伤人!乖乖配合,我们拿完钱就走!”第三位歹徒说。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若荷丈夫慌张地说。

担心儿子的三夫人顿时红了眼眶,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把刀放下!你们几个大男人别为难女人与孩子!”若石言词颇有男子气慨,却毫无气魄可言。

酒喝多的他,醉得连站都站不直。

“好,那就换你!”一名男子大刀直指若石眉间,将若荷推向壁画那头。

“拜托,你放了我儿子吧!我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三夫人泪汪汪地说。

“不想死的话,就配合一点!我们不想伤人!”挟持家庆男子重复说着。

“只要你们乖乖配合,谁都不会有事!现在,我要你们把这布袋盖住头,面向画那里!要是有人想逃跑还是叫救命的,我就剁了他!”

几位夫人已泪流满面,连当家的也面露惧色。

为了保命,大家也只好乖乖照歹徒的话,一一面壁。

“你!”持刀匪徒对唯一没戴上布袋的家庆说,“带我到你们家宝贝那!别耍花样,不然你爸妈通通都得死!你也一样!”

“好…好好…”家庆愣愣地看着他。

他虽然也是年方十五的少年,但与魁梧的歹徒相比,仍是显得如此青涩、瘦小。

“家庆啊!”三夫人背对着他们,心痛地叫着。

“给我闭嘴!不然他现在就得死!”蒙面男子制止她出声。

布袋下,哭得妆容已花的三夫人,紧抿着颤抖的嘴唇,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家庆顺从地领着歹徒至藏宝房,然而,蒙面男子却未遵守诺言。

在他们回饭厅的路上,满心以为自己即将被释放的时候,就被歹徒从背后割断咽喉。

接着,一刀再一刀,被夺去性命。

之后,蒙面男子再度回到饭厅,向其他两位同伙比个手势。

“现在,你们一个一个走出饭厅!就从男人开始!老实点!不准说话!”

八人鱼贯出厅,前面几位依序走上黄泉路。

突然,有人在尚未被割喉前失声尖叫,后面的人一听,暗叫不妙,立即心慌乱逃。

三位歹徒追着陈家人猛砍,直至一个个倒地不起。

恶煞手臂用力一挥,力道之猛烈、精准,一刀就让首级与躯干分离,形成颈项上那干净的断面。

九个头颅取得完毕后,为了避免在慌乱中留下蛛丝马迹,他们将事先准备好的油,从里淋到外,一把火将宅院烧得干干净净。

正要驮着宝贝与首级离开时,一名陌生女子突然闯入。

他们先各自躲了起来,观察状况。其中一位悄悄绕到身后,将其打晕。在离去之前,索性将手上那把刀放在女子手里,以混淆视听。

不过,杨正会在心中如此模拟,是因为他经手过太多案子;他看过无数次落网歹徒们演练下手时的一举一动,所以能从那些幽微数据细节里瞧出端倪,能够想象杀手的作案手法。

这么说来…一个想法在心中成型。

杨正张开双眼,转头看向孙无忌。“杀手是有经验的…”

话还未说完,头上的悬梁赫然倒塌。

随之而来的是轰然巨响,一大片屋瓦倾垮下来。

杨正只来得及伸手护头。

孙无忌三步并两步,跨过门坎,大手一抓将他拉出外头。

一身白碎砖灰的杨正感到天旋地转,耳鸣嗡嗡作响。

他勉强睁开双眼,看向自己的手,满是鲜血的手。

手背是血,手掌也是血。

掌心怎么也都是血?他纳闷地想。

接着眼睛便一片漆黑,倒了下来…

案发后五日,孙无忌在病房外心急地来回踱步。

房里头有嫂子照顾着尚在昏迷中的杨正,他也不好意思进去打扰。

据医生的说法,是轻微脑震荡,应无大碍。

不过离上头给的期限越来越近,孙无忌实在没法冷静地等杨正醒来。

孙无忌试着猜测杨正没讲完的话。

杀手皆是成年男子,有可能是在逃的连续强盗杀人犯。

他的组员虽然已经奉命展开调查,但怕就怕,自己会错意,耽误了案情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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