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话本（5）

罗瑞最后也没进去茶楼，尽管他做了易容还缩了骨，但银月卫太熟悉他的一举一动，只要瞥见他的眼睛都能认出他来。不过银月卫也抓住了他的弱点，知道他生平最恨有人诋毁他师父师娘，所以故意让说书人讲述这前二十年的话本。这话本在二十年前很流行，甚至他师父本人都坐在茶楼里听过。银月卫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要用这种激将法把他钓出来。

        只是罗瑞岂会这么容易中计？他从隐蔽处绕过茶楼，往小巷子尽头走去，这是日光照不到的地方，是完玉城所有乞丐们的住处，仅仅是几块木板上覆着破布毛毡，遮风挡雨都不能做到。

        流浪乞儿们看见他，眼里都染上戒备。罗瑞也不凑近他们，只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子在他们眼前晃晃，见他们的眼珠都随着银子游走，他才开口：“帮我做一件事，这银子就归你们了。”

        罗瑞这出手不可算小气，他手里这银子足有二两，是不少农户人家几个月的收入。

        这群乞儿直勾勾盯着这银子，喉结上下滚动，口水都快出来了。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站出来，跑到罗瑞跟前，他显然是这群乞儿的领头人：“你想我们做什么。”

        罗瑞把银子递给他：“客来茶楼里有一个说书的，这几天你们跟着他，看他收了谁的钱，记住那人的相貌回来告诉我。然后把这说书的揍一顿，不可要他性命，不可伤筋动骨，让他受皮肉之苦就行。”

        这乞儿们恐怕是经常做这样的事，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成。只是那人的相貌……我们怎么告诉你？”

        “不着急，在恰当的时候，我会来找你们的。”罗瑞说着向后倒退三步，翻墙而过。

        乞儿们没见过这类功夫，当即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人不能糊弄，咱们还是好好干吧。”

        从小巷里出来，罗瑞从街上挑了家眼熟的包子铺买包子，一边买一边问：“掌柜的，这茶楼里的书您听过没？”

        这家掌柜的是个话痨，街边做生意的过于沉默总是不好。听了罗瑞的话他笑呵呵地回答：“听了，最近说了本新书。”

        “说多久了，”罗瑞随口问道，“再来两个素包子。”

        “好嘞！”掌柜的又拿了张油纸，“说了得有，十来天了吧。”

        说明银月卫他们最少来了也是十天，这十天足够他们摸清完玉城上下的一切情况，就等着大网撒开，罗瑞自己撞进来。

        香喷喷的肉包子递到罗瑞手里，罗瑞付钱，然后捡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边走边吃。拐进节度使官府所在的街里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茶楼中灯火明亮，楼顶上银月如钩。

        几天之后。今夜没有月亮，说书人喝了点酒，愉快地哼着小曲走在回家的巷子里。这条路他从小走到老，左边是围墙右边是臭水沟，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可惜他应该睁着眼的，不然也许他还能看见是谁推的他。

        黑夜里伸出一双枯瘦的手，从侧面把他狠狠一推。说书人滚进右边的臭水沟里，半天没从沟里爬出来。想呼救，也许久没人回答。

        第二天，说书人没来，茶楼掌柜说他是夜里喝多了酒，不小心摔进了巷子里的臭水沟。

        “您是没看到啊，摔得鼻青脸肿，都快分不清脸和屁股了。”掌柜的唏嘘不已。

        刘岩怒极反笑：“这么严重啊，真是摔的？”

        掌柜的摇头：“我看不是，摔哪有摔成这样的，怕不是被人推得吧。”

        “这说书人有没有仇家？”

        “嗨，这下九流哪敢得罪人啊，别人不踩他一脚就不错了。”

        听到这里，问别的也就没有意义了。深夜时分巷子里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猝不及防被人推进水沟里，估计连那人是男是女都看不清，寻找罪魁祸首就更是无从谈起。不过这也不难猜，十有八九是李长生做的，看来李长生发觉了他们的存在，不仅发现了，还很恼火，所以以这种方式报复回来。

        刘岩无奈，只能把这消息汇报给宁玄霜和凌路。凌路还没好利索，此时正坐在桌边吃鲜肉馄饨。宁玄霜抱怨他不吃菜，又让客栈后厨炒了盘青菜给他。凌路拿着筷子一根一根地挑菜往嘴里送，细嚼慢咽地好像宁玄霜在逼着他吃毒药。

        听完刘岩的汇报后，宁玄霜冷笑一声：“这有何难，只要确定了李长生在完玉城，其他的就是时间问题。”

        “万一他跑了呢？”

        “跑不了，”凌路懒洋洋地回答，“人面鬼知道怎么做。他可是总与乞丐混在一起的人。”

        谁居无定所又熟悉完玉城的一切；谁不被人注意，遇事也不会被怀疑，除了肮脏角落里的乞丐还能有谁。

        “那顺藤摸瓜，就能找到李长生？”

        “是的。”凌路苦大仇深地，又挑起一根青菜。

        宁玄霜等他俩说完了才说：“发现他之后不要立即动手，一定要回来禀报。”

        “是。”刘岩连忙退下了。

        屋里还剩下凌路和宁玄霜两个人，静悄悄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宁玄霜发觉凌路的情绪不太对劲，且并不是因为生病。

        “你想什么呢？”宁玄霜揉揉凌路的头发，就像她当年捡到凌路那样。

        凌路好脾气地任她揉，顺从地开口：“姐姐，杀李长生不是大事，但杀苏南星就不是了。万一……万一东窗事发，咱们就死无葬身之地。”

        宁玄霜叹口气：“你还没看出来吗？”

        “什么？”

        “咱们现在是骑虎难下，所以只能一条路走到底。如果想暗路变明路，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的话，陛下和太子，他们就不能活在世上，他们父子最少要死一个。”

        “为什么失败的不是段亲王？”

        “段亲王不会失败。盛朝气数将尽，天下大乱的时候要来了，去年关中有暴民造反，他们真的是暴民吗？但凡吃得饱肚子，谁愿意冒着性命危险去造反，百姓吃不饱，就是这个朝廷不顶用了，要倒了。”

        “陛下不是昏君。”

        “他当然不是，他甚至可以算作明君，但他没有太宗皇帝拨云见天扭转乾坤的本事，守成可以，平乱不行。更何况，盛朝如今积重难返，是前几位皇帝在位时留下的诸多问题，陛下只一个人怎么可能挽回颓势，非不破不立不能解决。”

        “还有太子。”

        “段诚之不会让太子长大，没有银月卫还有鹰风卫，没了鹰风卫也还有白雀卫，”宁玄霜脸上尽是复杂的神色，“我再看不惯蓝镶，也从来没有瞧不起他，因为他先替银月卫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凌路，你不要怕，只要完成这件差事，你担心的事情就都不再会有。”

        凌路只是担忧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丝毫不关心苏郁和段诚之争斗的结果，他就是想活在宁玄霜身边。不过宁玄霜三言两语就打消了他的顾虑，因为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就只能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他抄起不知何时放下的筷子，把凉透的馄饨和青菜继续吃完。吃完后，他抽出桌下的长刀，仔细擦拭，慎重抚摸。这是一柄制式极为奇特的刀，并非环首也不是雁翎，是凌路参考了各种古刀后自己绘图并且铸造的，因为费尽心力最后只铸造成这一把，所以凌路极为爱惜它，把它保养得锋利精致。

        这柄刀的铸造过程复杂困难，尤其是在材质上琢磨许久。最后还是李长生告诉他，北境大雪山里有一种稀有的药石，药石里夹杂着一种伴生矿，入药无用但坚固异常，可以用作铸造材料。凌路依言去寻找，在北境大雪山里锲而不舍地找了半年，终于挖出了这珍贵的材料应用于铸刀上。

        凌路闭上眼睛，手指猛地握紧刀柄，心底实际还是怀疑李长生和其他人这不同的选择，究竟谁对谁错呢。其实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遵从宁玄霜，就像蓝疏桐毫无怀疑地追随蓝镶一般。

        与此同时，完玉城帽儿巷尽头，罗瑞正在和一个小乞丐说话，小乞丐口音奇怪，不像是江南人士，好在罗瑞听得懂，双方交流还算顺畅。小乞丐连说带比划，告诉他究竟是谁给了说书人那卷话本和钱，让说书人讲足一个月这话本上的故事。

        “也是个要饭的。”

        “嗯。”

        “这要饭的一脸褶子，长得也就顶你腰高，那脸啊，吓死人了。”

        罗瑞就想起一个人：“这是个长相丑陋的矮子？他性情怎么样？”

        “不爱说话，也不和我们在一起，其实他还不如跟我们在一起，之前他在完玉城的大街上，还被人抢馒头和往身上撒尿呢。”

        “那他住哪儿，你知道吗？”

        小乞丐摇头：“他啊，不跟我们在一起，也不知道都是下九流他嫌弃个什么劲儿。”

        罗瑞思索，这不就是王子羽说的那个矮子？那十户人家死亡的案子跟他脱不了干系，他怎么又跟银月卫搭上了线？不会是银月卫找到了自己的仇家吧，可自己的仇家里，活着的人根本没有长这模样的。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看来这矮子还是个重要人物。罗瑞忍不住庆幸罗三金此刻不在自己身边，银月卫和这矮子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若是罗三金跟着自己，自己行动起来必定束手束脚，可总放在碎璧山庄也不是长久之计，本来就还欠着恩情，再让罗三金从碎璧山庄久住，那可太占楚聆月的便宜了。楚聆月并非天性良善，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做成生意，他能这么大发慈悲，必定有后手等着自己。

        “还有其他的吗？”罗瑞问。

        小乞丐思索半天，摇摇头。

        罗瑞就掏了几块碎银子放在他手里：“拿着你们回去分了，记住了，我没来过，无论谁问，你们都一问三不知。”

        小乞丐聪明伶俐，一点就透，他捧着银子忙不迭地答应着：“懂懂懂，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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