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不到半年的时间，唐家已在爱吃的食客间打响名声，猫头标志仿佛成了金字招牌，足以和府城中一些老字号相比。
唐凝清楚，他们还缺少底蕴和积累，府城还有许多空白的市场等待她去开拓。
陈老板提供的铺面也临河，室外风景不错。唐凝想，若是下了雪，坐在这里围着炉子吃火锅，看江天一色，定是惬意。到了盛夏，在这里吹着凉风，喝点小酒，吃烧烤，听花船高台上传来的小曲儿，真是舒坦。
火锅店的筹备便开始了。唐凝设计图纸，陈老板联系人装修并当监工。
孙娘也给唐凝推荐了个合适的人当掌柜。
名唤秋弈，曾是官妓，当过花魁，也当过多年花楼的掌柜，后因东家扶了新人上位，她不愿辛苦为别人做嫁衣，就用多年藏下的积蓄赎身，脱了奴籍。
若只求温饱，以她的能耐不难，可女子想要在这时候找到较高的职位，可太难。她找上多年的好友孙娘，是想找门路做生意。
孙娘则推荐她来这里，说唐老板对下属极好。
“事先说清，我出身风尘，若娘子嫌弃，我立马就走。”秋弈见到唐凝时，开门见山便说。
唐凝细细打量过她，一身灰衣，未施脂粉，皮肤微微粗糙，有细纹和斑点，但却掩不住她骨子里的风韵，许是年轻是艳丽够了，这时的她更多了些自信和洒脱。
聊过后，唐凝知道秋弈擅长棋艺，读过的书极多，在经营上也很有能力，便同意收下她，调去火锅店做掌柜。
店里主卖铜锅涮肉，初始的顾客多是陈老板介绍来的贵客。秋弈擅长面对这些人，经她培训的伙计们在礼仪上也更周到。
开业前几天，因为价格高昂，客人们并不多。慢慢的，吃过一次的大都成了熟客，还会请新的客人来。
在寒冷的冬日里，没多少人能拒绝火锅。
清澈的骨汤，还加了香料、菌菇、干虾贝类，进一步提鲜。鲜美极了，涮什么都好吃，店里还有十几种小料供客人挑选，能满足不同的口味。
楼外天寒地冻，楼里温暖如春，美味填满人心。
某日，唐凝推开房门，眼前的房屋楼宇都蒙上了层流动的白纱。青黑的瓦片，鲜亮的琉璃瓦，高塔上的宝珠，屋檐上的鸟兽，都覆上了层薄雪，像是清淡的水墨画卷。
三楼亦积了层雪，通向楼梯的小道却是干净的，定是秦肆细细扫过，怕她出门会滑倒。
她奔下楼梯，找到秦肆，让他去火锅店订个包间。最近生意很好，就是她这大东家去，也难有位置。
秦肆看到唐凝眼里的神采，心里也欢喜急切，去后院牵来骏马，上街飞驰而去。
下午申时，天已蒙蒙暗了，唐凝让零食铺子早点歇业。
唐父唐母不愿在这糟糕的天气里出门。英奇早给使过眼色，其他伙计们都各自说有事。
最后，只有唐凝和秦肆带着旺财出门。唐凝想要赏雪，便不坐马车，穿上厚厚的斗篷和从胡人那里买来的皮靴，踏在湿滑的地上，和秦肆一同向河边走去。
路途并不近，走路要小半个时辰。但唐凝的玩心起来了，伸手接大团的雪花，取整块的积雪捏做雪球。狗子比她更开心，在雪地里打滚，留下一串串梅花脚印。
秦肆的嘴角一直翘起，伸手护着防止唐凝摔倒。曾经他住在破屋里，仅有破烂的单衣，最痛恨下雪。今日竟第一次觉得雪景很美。
从河边看去，一片苍茫，对面的建筑快要看不见了，河中小船的顶上也覆了层雪，像是从画里开出来的。
唐凝站在桥边看了好一会，直到秦肆为她拍去头顶的积雪。
“娘子，去楼上看吧，小心衣服湿了。”秦肆拉住想下水的狗子。
唐凝点头，脸颊、鼻尖、下巴，都冻得红扑扑的。
秦肆赶紧移开目光，掩饰眼中的悸动，“娘子，走慢点。”
到了火锅店，忙碌的伙计们看到唐凝，纷纷抽出空子拥簇上来。
伙计们抢着接过唐凝脱下的斗篷、手套、围巾，去帮忙烘干。有的拿来布巾，去擦狗子身上的雪水。
他们并不是拍马屁。相反，在唐凝这里，他们第一次感到了平等和尊重。唐凝把他们从让人窒息的淤泥中捞出来，让他们吃饱穿暖，有机会赚钱，能做想做的事。
楼上的包间里，锅底和菜很快端了上来。唐凝开窗想看雪景，却让河风吹到流眼泪，秦肆连忙帮她关好。
门窗关严，包间里陷入安静，唐凝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砰砰砰。”门响后打开，秋弈端着酒进来。
“秋娘快坐，陪我吃点。”唐凝拍拍身边的椅子。
秋弈眼中似有波光流转，她确有此意，但见只有唐凝秦肆两人，气氛过于暧昧。
“我来送酒，外面还忙着呢，有事叫我。”秋弈关门出去。
又只剩他们两人。其他几家店都在营业，包括翠翠在内的伙计们都正忙碌，赵珠儿怀孕，白府不可能让她在这种容易摔倒的时候出门，叫不来她们。
“娘子先吃鱼，还是羊肉？”秦肆打破沉寂，先用大勺给唐凝盛了碗汤，此时汤色澄澈，放凉一点喝正好。
“鱼。”唐凝提了口气。想着平时他两也经常一同吃饭，怎么这时就感觉不对了呢？
薄到透明的鱼片，落入滚水便是雪白，秦肆夹出来，放在她的盘里。
唐凝夹起，沾上自己调制的小料，放入口中，鱼肉嫩滑无刺，多种鲜香混合，直冲脑门。
无论吃过多少次，还是会觉得好吃。她急着伸出筷子下菜。自己夹的，秦肆夹的，她统统吃掉。
热腾腾的蒸汽在两人间氤氲，唐凝刚感到的异样消弭于无形。脸上的冻红也消失了，泛起自然的红润。
吃到六分饱，唐凝才停下来，看秦肆为她剥虾。
“你也多吃点。”唐凝捞起煮熟的菜，放到秦肆盘子上，突然看到旁边的酒。
珍贵的琉璃瓶，里面是青梅酒，由陈老板提供，店里最高档的一款。秋弈不知道她和秦肆都不喝酒，才送来这个。
但也许是吃火锅有些热，唐凝竟想尝尝。琥珀色的液体，看起来滋味甚美。
“咚！”重物落地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唐凝见多了伙计们打碎盘子碰倒桌柜的事，并没有太在意。
突然听到哭骂声，她和秦肆对视，眼里都有些凝重。
“你这个贱蹄子，躲在男人身后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勾引男人，不敢承认！”
痛哭的妇人头发微乱，妆已经花了，身上穿着披袄，下面裙摆上的刺绣艳丽而精细，随着她的动作，簪子上、耳朵上的金吊坠，都一晃一晃地扎眼。
唐凝看向另一边，几个伙计把秋弈护在身后，大约是这贵妇想打人，推翻了桌子。
“还说没有姑娘，这不就是吗？”贵妇一手指向唐凝，一手揪向身旁男子的耳朵。
中年男子愠怒地推开贵妇的手，在房中打闹是乐趣，当着众人面他怎能容妇人对他下手。
秦肆猛然明白了贵妇的话，眼中出现狠厉，唐凝握住他的手腕，才让他稳在原地。
“头发长见识短，什么姑娘，这是唐老板！”中年男子认为家丑不可外扬，拉住贵妇的手想走，嘴上还训道，“跟你说了多少遍，我就是和人出来吃个饭，你非要瞎猜。”
贵妇甩开他的手，“这么漂亮的老板，哪能是什么干净地方，会有正经地方让个妓子做掌柜吗！”
听闻这话，秋弈脸色煞白，不安地看向唐凝。
秦肆眉头紧皱，恨不得冲上来把人撕成碎片。伙计们都气坏了，一个个用凶狠的目光看向贵妇，就等着唐凝或者秦肆发话。店里看热闹的熟客们也都张了口，要帮唐凝说话。
却见楼梯上的唐凝向下迈了一步。她身材娇瘦，面容美丽，下巴还带着点婴儿肥，但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居高临下看向贵妇，眼里带着淡淡的不屑。
“这位女客也算漂亮，按您说的，应该并不干净。”唐凝轻描淡写地说。
贵妇感到强大的气势压迫，让她呼吸费力，“你，你凭何污蔑我！”
“这话我想反问你，漂亮难道成了坏事，那众位姐妹们都去扮丑好了。”
楼里不乏女客，听了唐凝的话，都用不悦的目光看向那贵妇。
“唐老板少年英才，哪容你这样污蔑！”有熟客大喊。
不少人跟着帮腔。
贵妇有些怯，说：“对你就算我说错了，那贱蹄子我总没说错，下贱东西在这里，这栋楼都是脏的！你们还能吃得下饭！”
“若你脏了，要怎么办？”唐凝问。
“身死事小，失节事大。”贵妇扬起了下巴。
“那你去死吧。”唐凝冷漠地说。
贵妇气红了脸。其他人也用惊异的目光看向唐凝，不知唐凝为何说出如此失礼的话。
她慢慢逼近贵妇，说：“你说因为她脏所以我的楼脏，那你和她现在吸的是同一片气，你是不是也脏了？”
贵妇噎住说不出话来。
唐凝突然转头看了眼中年男子，质问贵妇：“你相公去没去过青楼？他脏了，是不是你也脏了？我可听说过好多种病，那是真正的脏东西哦，治不好的。”
“他。他。”贵妇低着头，指向中年男子，半响后手又无力地垂下，正是她相公爱去青楼，所以听说这边掌柜曾是花魁，便急匆匆赶来捉奸。
“秋弈的爹曾是京官，那时她的身份地位比你高上许多，她爹卷入贪腐案，因此被抄家，她被充作官妓。”
唐凝说着，目光一一扫过大堂里和楼上走廊中的客人，她知道，有人不满秋弈的出身。
“是她想流落风尘的吗？要说错，错的也是她爹。”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贵妇身上，眼里带着一份悲哀，说：“你走吧，好好待在家里，别再来了。在外面，孤女想吃口饭都不容易，被男人欺压，还要被你这样的人挤兑，这世道太难了。”
大堂里的女客们皆默然。楼上的包间也有几处挑起了帘子，不便露面的贵女们看向唐凝。
气氛微微沉寂，中年男人觉得丢人，揪着贵妇走了。
很快，楼里又恢复了热闹。
唐凝回到包间，又看到那瓶酒，犹豫了下，还是让人换成酸梅汤，她和秦肆年纪还小哩。
次日，积雪落到很厚，唐凝让秦肆帮忙，在三楼堆了大大的雪人，白天看着喜庆，晚上却有点惊悚。
再过了几日，火锅店的生意竟愈加火爆。
城中，便出现争相模仿，多家铜锅涮肉纷纷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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