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辟谷期

隐晦深藏的秘辛被抖在日光之中，物议沸腾，而他与他身处在最为平静的风暴眼，殊不知往外一步便是高耸入云的惊天雷暴。

        宋璟颀长的身板挺直而立，定定看着面前这人，这张脸，有着他昨夜那场朦胧梦魇中人肖似的眉眼，少年人五感蒙翳，几欲倾诉，却哑言词匮。

        “师兄，你想说什么呀？”沈辞抬眸，阳光映入琉璃目，有股透底的纯净。

        宋璟眼睫微闪，启唇道：“……我想问你，现下还想待在这里吗？”

        这个啊，沈辞拧巴着脸，“我们这就回去吧。”原本打算玩两天再走，但是照这阵仗，新花魁与情郎私奔的八卦估计得在芙蓉镇街头瓦舍再传个十天半个月，他一刻也不想待了。

        ……

        “公子！”

        “大师兄！”

        同门之间有特定的传音符，两人回程，事先传了简讯，宋璟和沈辞刚到山门，接到消息的齐平平和钟灵儿奔来相迎。

        “公子，你怎么受伤了？”齐平平注意到沈辞手腕缠着绷带，走姿还不稳，再看分毫无损的宋璟，以为沈辞吃了亏，指责宋璟，“你对我们公子做了什么！”

        钟灵儿抢白道：“出请香帖本来就容易受伤啊，关大师兄何事？大师兄没受伤是他厉害，受点小伤就一惊一乍，二师兄人不是还活着嘛！”

        沈辞一脸受伤地看着钟灵儿，“小师妹，我没死你很失望吗？”

        “略略略……”钟灵儿冲他做鬼脸。

        宋璟道：“先回去再说。”转身欲去扶人，然齐平平先一步扶着沈辞从宋璟身边走过。

        齐平平一脸殷勤，“公子，要不还是我背你吧？”

        沈辞道：“哎哟不用不用，你让我靠着点。”

        “大师兄，你不走吗？”

        钟灵儿回头呼喊杵在原地的宋璟。

        “嗯。”宋璟悄然将手别在身后，动身跨步。

        离开不过短短几日，重新踏入长川居院门，沈辞竟也生出亲切感，“桂树还在开花呢。”

        两人回来应当去向钟远复命，不过沈辞负伤，宋璟一人前往，钟灵儿随他一道去，时间颇久，沈辞用完晚膳才听见外面有新动静，钟灵儿蹦蹦跶跶的脚步声在院子里热闹开。

        随即沈辞的屋门被敲响，平平去开门。

        “宋师兄来了，快请入内。”齐平平笑脸相迎，对宋璟的态度恭敬不少，是沈辞方才对其谆谆教诲的成果。

        沈辞一听声音，还没见到人便热情喊道：“师兄，你回来啦！”

        “嗯，我来……”宋璟边说边进屋，半道却消了音。

        屋内屏风后面有水汽氤氲，浴桶里的水余温未散，沈辞已然沐浴更衣完毕，窝在桌案前的软塌，宋璟目光落在案桌上置放着的药瓶，沉默了一下，“你上好药了？”

        “是呀，平平都为我料理清楚了。”

        齐平平快言快语道：“宋师兄还没用晚饭吧？我方才去膳堂给我家公子取吃食，顺道给你和钟师姐也带了一份，放在正堂温着呢。”

        齐平平身为沈辞的贴身小厮，善能辨识沈辞的喜恶，原先沈辞对宋璟不逊已久，所以在学堂时沈辞说要与宋璟交好，齐平平还不太信，未能第一时间端正立场，刚刚沈辞第二次提点，齐平平脑筋彻底转了弯，上道极快。

        以往齐平平对宋璟言行不善，宋璟从未放在心上，这回尊敬有加，宋璟反而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冷淡道：“我还有事，得去找单师兄一趟，不必留饭。”

        沈辞楞住，还未说什么，宋璟径直转身出门，离开长川居。

        齐平平道：“公子，宋师兄不会是记恨我吧？”

        “不会，师兄都跟我好了，怎么可能还去计较你的。”沈辞已然习惯宋璟喜怒不定的闷性子，“不管他，你喊灵儿去吃。”

        入夜，沈辞舒舒坦坦上床歇脚，有闲心去看小金库积了多少数值，“系统，打开数值界面。”

        【滴滴滴，播报当前数值，剧本进度：22，玩家战斗值：1,356,779，角色魅力值9978，主角亲密值18889。】

        “嗯？！”

        做完高级任务芙蓉诛邪，系统播报数值时，沈辞记得他的魅力值不到两千，亲密值也不过七千多，“系统，怎么翻了这么多番？我做了什么？”

        【玩家，因为您在芙蓉镇做任务时意外引发的绯闻事件，为玩家人设增添了神秘色彩，因此角色魅力值得以提升。】

        “……还能这样？”沈辞咋舌。

        那亲密值暴涨怎么解释？难道系统把他跟宋璟的绯闻视作关系进展了？

        【还不止呢！由于您的精彩发挥，触发游戏npc为您和主角题诗一首，在此系统奖励玩家称号——“牡丹仙子”一枚！】

        【恭喜玩家获得美称，需要现在给您挂在账号后缀上吗？】

        沈辞沉默，“……给我扔回收站谢谢。”

        ……

        翌日清晨，沈辞卯正睁眼。

        头疼症一好，系统设定的玄清派弟子作息又开始准得发指。在太素山修行的日子，每天不是上学堂就是上钟远的归鸿居修道，课程表贼拉满，只有每月的破日是玄清派弟子额外的休息日，今儿是十月二十三，正值破日，不必出门点卯。

        沈辞翻身在床上伸懒腰，欲睡个回笼觉，突然想起一事，披上衣裳好奇下床推门一探，宋璟果然又在院中。

        晨间的空气格外清冷，宋璟身体浮空，双目阖闭正在打坐调息，周围凝结着一圈灵流，吸附金桂花瓣环绕其中，少年人额前的两缕碎发飘荡，清冽出尘，此等情境甚是养眼，甚为符合主角的惊才之姿，不过……

        沈辞啧啧两声，凌晨四点起床的主角，再馋也不好使。

        不远处宋璟似有感应，忽然眼皮掀开，两人目光交汇。

        “早……师兄！”

        沈辞大惊，宋璟不知何故，张口呛出鲜血。

        “咳咳咳！……”宋璟跌坐在地，躬身咳嗽，沈辞奔去扶他，将人搀到石凳。

        “师兄，怎么好端端的……你没事儿吧？”

        “只是炼气走岔，不碍事……咳！”

        加上先前秦淮坊那次，这已经是宋璟第二回因灵脉逆流而吐血，沈辞道：“师兄，你不会是在芙蓉镇伏魔的时候，身体留下什么隐患吧？”

        手边摸向宋璟手腕，欲切脉听诊，被宋璟躲开，“无妨……咳咳……”宋璟面色发白，无所谓地擦拭唇角，抬眸对上沈辞担忧的脸庞，“……是我运功太急才会如此，勿需多思。”

        “那你吃颗清心丹。”

        丹丸喂进宋璟嘴里，沈辞掌心贴在宋璟后背，助其疏导灵流，宋璟很快稳定下来。

        这会儿钟灵儿也起了，推门出来，见到院中两人，“大师兄，早啊！”

        沈辞故意道：“小师妹，你问大师兄早，怎么落了我呀？难道我不是你师兄？”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爱俏，钟灵儿穿着一身新裁的粉蓝色留仙裙，走起路来轻灵活泼，嘴里哼哼地道：“我可说了，今后再也不跟你说话，也不会理睬你！”

        “灵儿，还念着后山瀑布的事呢？师兄都不怪我了，你也宽宏大量饶我一回呗，我俩都是你师兄，你不能偏心偏成这样呀！”

        “谁让你总惹我生气！”

        “好好，那今儿师兄跟你告罪。”沈辞从袖中摸出一物，“喏，这是歉礼。”

        “嗯！这是什么？”

        “师兄在芙蓉镇给你买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钟灵儿表情惊讶，半信半疑接过沈辞手里的荷包，拆开一看，“呀！好漂亮！”是一只银质的铃铛手钏，上面还镶嵌着蓝水晶雕刻的芙蓉花，精致玲珑，钟灵儿迫不及待套上，手腕一晃，铃铛碰撞清脆悦耳，“大师兄，好看吗？”

        宋璟颔首：“好看。”

        钟灵儿满面喜色，“大师兄，你的礼物呢？”

        宋璟楞然：“这……没有。”

        钟灵儿甜甜的笑脸迅速下垮，宋璟补充道：“你想要什么物件直说，今日放假，我下山去买便是。”

        钟灵儿失望道：“那有什么意思……”

        沈辞得意道：“看到了吧？灵儿，谁对你好啊？”

        宋璟闷葫芦一般的人，怎可能会想到给女孩子买礼物，人比人差距一下显就出来了，钟灵儿收了礼拿人手短，语气软了不少，“二师兄，你真的跟大师兄和好了？”

        “那当然了！”沈辞豪迈地展臂揽住宋璟，“你看你二师兄跟大师兄这亲热劲儿，上至太玄峰历练，再至芙蓉镇的请香帖，我们可是一路共患难过来的。”

        宋璟默然瞥了一眼沈辞搭在肩上的手，也没推开他，钟灵儿展颜开怀，连连点头，声音软软糯糯地道：“那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喔，还有过两天去太玄峰，也不能吵架喔。”

        “放心……嗯？去太玄峰？为什么？”沈辞诧异。

        钟灵儿奇怪道：“大师兄没跟你说吗？”

        沈辞一脸迷惑，看向宋璟。

        宋璟掩饰一般轻咳，“是昨日，我与灵儿去归鸿居面见师父，师父有言，游心师祖已看过我们写的心法手稿，师祖吩咐，要你我再上太玄阁，闭关修习。”

        出行芙蓉镇的前晚，沈辞与宋璟将汇总好的无性、无相两本心法注释呈与钟远，没想钟远效率这么快，转头就交给游心，游心见他俩参悟，开口向钟远要人。

        这也意味着，主角的三年蛰伏期就要开始了。

        不出意料地，系统在识海发射出三道炫酷的“biubiubiu”动感光波，【玩家，您有一个新的剧情任务，任务名称：无性无相，任务等级：高级，请注意查收。】

        【玩家，此次任务为特殊s级高能量关卡，请您务必完成。】

        沈辞奇怪道：“师兄，昨天你来我屋里，怎么没告诉我？”

        “……忘了。”

        第三日，沈辞宋璟整装待发，拜别师父师娘小师妹，直奔太玄峰。

        一登峰顶，竹林穿梭而来的风声沙沙作响，沈辞心情雀跃起来，“师兄，师祖奶奶人在哪儿呢？”

        “这里。”

        沈辞宋璟站定，循声仰头，游心就在阁楼之上，手搭栏杆招呼两人，“上来。”

        二楼是游心的书房，入内塞了满满的书籍卷轴，书架放不下的就堆地上，走路都得看着地面避开，游心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太师椅上，随手扔出两个蒲团，沈辞和宋璟一人接一个。

        “都坐。”

        上回来时系统死机，这回在线作起介绍。

        【当前npc姓名：不详，道号：游心，年龄：217，身份：白帝城太素山玄清派第十三任掌门人，仙门百家泰斗级长老真人，修仙证道游戏第一绝世高手，您的师祖。】

        大神就是大神，角色介绍都比别人长。

        游心坐姿闲散，手边依旧拐着那支白毛木柄的道家法器太极拂尘，沈辞宋璟端坐于游心面前，太师椅前的长桌上正摆着两人写的心法注释，游心点评道：“写得不错，悟性尚可。”

        宋璟道：“此卷不止阐析道法，亦掺有佛理，我与韫玉翻阅了藏书阁里的古经，方得透析参悟。”

        沈辞道：“师父说，通晓心法，修炼起来便可事半功倍。”

        “嗯。”

        游心将着手里的太极拂尘一甩，正色道：“听好，修此心法，需遵守三条准则，其一，一旦开始便不可半途而废，必需修至大乘境，方可休。其二，闭关守寂，潜心一致，悟道三载，功成出关。其三，维持纯阳体，十年之内不可近女色。”

        说到这里，游心明眸来回扫视两人的面皮，语气担忧，“你们两个男娃子细皮嫩肉，外边的小女娃最喜欢你们这样的，切切别被迷惑了，把持住啊，否则前功尽弃。”

        宋璟颔首：“是。”

        沈辞脱口道：“十年不近女色？会不会太长了？”主角不要谈恋爱的吗？

        游心温和一笑：“韫玉有心上人了？”

        宋璟抬眸侧目。

        “额，那倒没有。”

        “那你急什么？”

        额……也不是我急，沈辞语塞，行叭……可能修仙世界脱单都晚，毕竟寿命长，先搞事业比较重要，“那师祖，我们是不是立刻就要开始闭关？”

        “还有一桩事，你们可曾修过辟谷术？”

        宋璟道：“未曾。”

        三年闭关，修者必得是辟谷之躯，不然三年水米不进，出关时不得修出两具白骨。沈辞和宋璟俱已结丹，符合修习辟谷的条件，游心目光在屋内梭巡，手里拂尘向上凌空一扫，书架上一筒卷轴抽出飞至桌案。

        游心道：“这是《辟谷术》，你们直接在我这儿学了便成。”

        沈辞道：“辟谷？所以，我接下来什么都不能吃吗？”辟谷绝食？这简直掐中自己命门。

        游心肯定道：“无条件饿着，从今日开始不可进食，但可以喝水，每日晨起去后山收集朝露。”

        “……喝露水？一定要修吗？”沈辞如临大祸。

        宋璟低声对沈辞道：“个把月便可修成，忍一忍。”

        沈辞瘪着嘴不太情愿，游心和蔼地道：“你们把乾坤囊交出来。”

        沈辞以手捂住怀里的乾坤囊，一脸抗拒，宋璟先交了自己的，再去摸沈辞的，撬开他的手掌钻进衣襟，略略停顿，手指勾出袋子的绳穗。

        游心打开宋璟的乾坤囊，只是一些寻常的干粮和水囊，沈辞的可就精彩多了，肉脯甜饼瓜果应有尽有，倒出满满一桌。

        “没收。”游心愈加和蔼一笑，“遇白，韫玉贪嘴，你看着他，不许他偷吃。”

        宋璟道：“是。”

        沈辞哭丧着脸下了太玄阁，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抵达上次落脚的小竹舍，宋璟率先推开门，脚下却往后撤了两步，身后的沈辞面中撞到对方后背，“哎哟”一声捂着鼻子，恢复点精神，“怎么了？”

        探头往竹舍一看，屋内蒙了一层薄灰，门一开日光下可见灰尘飘荡而出。

        平时太玄峰基本没人来，难免积灰。沈辞突然想起之前历练昏迷，醒来后就在竹舍干净的卧榻，“师兄，那之前是你打扫的？”

        “嗯，屋子不大，不算太脏，打盆水擦一擦便可。”宋璟顾忌沈辞的伤，“你不宜沾水，还是我来吧。”

        “我的伤早已结疤，快痊愈了，不妨事。”

        宋璟仍没同意他碰水，“那你将柜子里的被褥取出来，通风晾晒。”

        这回要久住，自得好好翻整。竹舍是预备给访客留宿之用，与太玄阁隔着一片小竹林，标准的两室一厅外带一个小庭院，内设简陋，只有床、桌子柜子三样家具，连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

        收拾完屋子天色已然见暗，就着两支昏黄的蜡烛，宋璟摊开辟谷术的卷轴，拉着沈辞直接开练，当晚两人双双空着肚子回屋。

        沈辞一沾床，立刻感觉背部硌得慌，远不如自己屋子的绵软，到了真要长期入住的时刻，沈辞顿时就挑剔起来了，比起他在长川居的金屋，竹舍到处都透露着“家徒四壁”四个大字。

        “唉——”由奢入俭难，生活一下子清贫起来了。

        “怎么了？”

        嗯？沈辞愣了一下，扭头面向床榻内侧，宋璟清冷低沉的声音隔着薄薄的竹片墙传过来。

        沈辞翻身打滚，凑到墙边，拿手敲了敲竹片墙，“师兄，你听得见我说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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