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次踏进117号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嫣在躺椅上睡正酣的时候，脸上帽子被人拿走，她能感受来人动作很轻，带着一股无意冒犯的克制劲儿。

        然后她睁开眼就看见一张脸，属于男孩子的脸。

        昨日一见，其实只在对方身上匆匆过了几缕视线，没怎么细看，只觉得气质比较冷，眼神也不算好，勉强算是时下流行的酷盖臭屁小孩。

        如今这样一张脸放大在眼前，仔细琢磨打量，才品味出细节上的精彩来。他的眼睛并不是很大，也不嘟，反而是狭长的凤眼，瞳仁黑亮亮的。

        皮肤也很好，隔着这么近，都看不出有毛孔的样子……没天理了，一个男孩子要这么好的皮肤干嘛？

        一片黑影遮上来，宋嫣尚来不及反应，帽子又被扣到脸上。

        “唔！”

        她挣扎着起身，像个深陷泥潭的小螃蟹。戴好帽子，看着这个背着阳光站在她花园里的男孩子，睨着眼睛问：“有事？”

        辛赫点了点头，垂了垂眼睛，就像一只不爱搭理人但又迫于无奈的猫咪：“刚刚我妈妈也走错了门，她挺不好意思的，所以特地想邀请你——”他总结陈词似的概括：“吃个午饭。”

        也，宋嫣不傻，咀嚼着这个字。

        又一想，哦，原来那位女士是他妈妈。

        “谢谢，不用了。”

        宋嫣不想去，她答应了宋时的，而且117号与她可没什么好的回忆。

        辛赫似乎也想起了这茬，他已经从刘嫂那里听完了事情全部经过，也脑补了她鬼压床之后的精彩表演。

        猫咪笑了笑，唇角弯起一个弧度，被眼神犀利的宋嫣逮了个正着，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辛赫不回答这个，就问她：“真不来？”

        宋嫣点头。

        “别不好意思，刘嫂做饭还是很好吃的。起码比你要点的外卖好吃。”

        “你怎么知道我要点外卖？”

        其实是瞎猜的，辛赫问她：“你会做饭吗？”

        宋嫣摇头，回答得理直气壮：“不会啊。”

        辛赫一副“你看”的样子：“来吧，放心，没人能吃了你。等下我让妈妈给宋叔叔发个微信，说一下。”

        宋嫣大为惊奇：“他们认识？”

        辛赫一边说一边往对门走，说：“认识呀，邻居嘛。”

        认识她还能走错门？宋嫣不自觉地起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孜孜不倦打听宋时的八卦：“他们怎么认识的？你平常在家，都有谁来116号？”

        辛赫一概不答，长腿阔步往前走。

        宋嫣脑袋里已经脑补出一部电视剧了，茶褐色的眼睛忽闪忽闪，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

        “首先呢，我妈之所以认识宋叔叔，纯粹是因为我爸——他是我爸公司的法务。其次呢，欢迎你第二次来到我家。”

        说着，一把按开了保利国际117号别墅的大门。

        宋嫣对着洞开的房门瞪眼，一时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跟在他身后，进了玄关，脱了鞋。

        辛赫把一双未拆封的新拖鞋递给她，“你穿这双，刘嫂买很多。”

        上一次来还是光脚进屋的。

        宋嫣脸热，晕乎乎就换上了。

        “她来了没？”

        人未到，声先闻，女主人从屋里走出来，极为热情。见了宋嫣，拉住她的手：“我就说瞧着面善，原来是老宋的女儿。咱们没见过，还闹出笑话，真不好意思。对了，还没问该怎么叫你呢？”

        “阿姨好，我叫宋嫣。”

        敏英一点都不认生似的，“你家里人都叫你什么？”

        “长辈都叫我嫣姐儿。”

        “可不是！”敏英笑道：“咱们观澜老话里都管娇养的孩子称姐儿、哥儿的。往后我也叫你嫣姐儿好不好？”

        宋嫣看了一眼这家里的另一个哥儿，怎么没人这么称呼他？

        “好。阿姨怎么称呼？”

        敏英笑笑，“我姓敏。”

        宋嫣很乖的喊她一声“敏阿姨”。

        敏英拉着她往起居室走，“菜刘嫂还在煮，咱们可以四处转转。说实话，这房子买下来我就没来过两次，今天阿姨走错门，实在是不好意思，没吓到你吧？”

        宋嫣没好意思说自己也走错过，连连说没关系。这位阿姨脾气很好的样子，就是有些过分好了，一点也不认生。

        敏英拉着宋嫣，慢慢的闲逛起别墅来，说起来117号外头虽然不起眼，但内里可逛的点还挺多，这里的陈设非常具有私人风格。

        “这里里里外外，都是辛赫的零碎。你别怕碰，都不值钱。”

        辛赫：……

        辛赫一进屋就被刘嫂拉进了厨房，切了点水果叫他端过去尽地主之谊。他端了个果盘出来的时候，妈妈和宋嫣已经携手在房子里四处逛起来了。

        上一次因为事发突然，宋嫣只是仓促的打量下四周，觉得这个杂乱的别墅和恐怖片里的一样诡异。

        这一回有时间仔细徘徊，才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里收纳的零零碎碎，有翻没了书皮的绘本，有掉胳膊掉腿的黏土人，有笔法稚嫩的画，还有一整面墙的英文、中文原版书，更多的则是一筐筐、一摞摞，见缝插针放着的照片。

        她一下子明白了，这里竟然全都是辛赫的个人物品——满满一别墅！

        宋嫣跟敏英携手闲逛，跟逛展似的，而这个展，名字就该是“辛赫的前十七岁人生”。当然，堆在箱子里特别有隐私的，敏英并没有让宋嫣看到。

        “他上一年级的时候，沉迷画漫画，画太空人。”

        敏英指给宋嫣看书架上一幅裱好了的漫画，“他画了好多，足足有几大箱子，小时候都是我替他存着，现在都放在这儿。”

        这幅画大意应该是太空人约西亚来到了一个陌生星系，结识了几个奇形怪状的外星人甲乙丙丁等，他们鸡同鸭讲要去找一件什么宝贝——总之你能想象的一年级男生的想象力，都在这上面了。

        宋嫣越瞅越乐，虽说这外星人画的跟土豆精似的，但它们各个横眉冷对，表情丰富，整幅漫画上起码七八个土豆精，仔细看过去竟没有一个重样的！

        哈哈哈，宋嫣在心里无声大笑起来，冷酷的辛赫在她心里已经没有了神秘感。

        辛赫端着果盘正要上前，就听他妈在小小声吐槽：“像不像土豆精？”

        那个叫宋嫣的还点头，俩人一副找到知己的样子。

        辛赫果断收回腿，把果盘还给厨房的刘嫂，让她自己吃。

        “后来他大了，就爱上了照相。可惜拍人就像是拍鬼，照景倒是一绝。”

        敏英环视着别墅里堆放着的不同地貌、不同风俗、不同时节的照片。

        宋嫣又走到了那幅叫她心脏空空的大雪照片前。

        这幅照片敏英第一次看见。

        “这是……”

        “阿勒泰，”宋嫣笑道：“我前阵子看过了，这是牧民在转场。”

        “牧民在哪里？”敏英下意识的问。

        如同那天，宋嫣懵懵懂懂闯进来，本来想走，见到这幅照片，愣是没挪开眼。

        “这是哪儿？”

        男孩子正下楼给耳机充电，见她驻足凝望，就回了一句：“阿勒泰，牧民在转场。”

        宋嫣下意识接一句：“牧民在哪儿？”

        “进草甸夏牧场，已经走了。”他说完，一步三格，噔噔噔上楼了。

        “牧民去夏牧场啦！”宋嫣想起来，回答敏英。

        敏英静默的看着它。她知道儿子今年没有报夏令营，而是自己定了旅游计划，一走大半个月。原来就是去了这里。

        辛赫看她们还留在那幅照片前，有点心事被窥见的不喜以及愤怒。但这也就是一刹那的感觉，他马上遏制住情绪，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淡漠模样。

        恰好刘嫂厨房熄火，走到起居室叫开餐。

        餐桌上。

        敏英把宋嫣的位置安排在自己身边，和辛赫相对而坐。她是长辈，负责分餐布菜，也负责在两个孩子尴尬的时候缓和气氛。

        “嫣姐儿十七嚒？几月生的？”

        “二月。”

        “哦，我们辛赫和你同岁，十二月生的，这样说你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不过见了面辛赫还是要叫姐姐喔。”

        辛赫状似没听见似的，安静吃饭。

        敏英也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和宋嫣说话：“你是才搬来的吗？”

        “嗯，我暑假回来之后都在茨春我外婆家，昨天才搬到我爸这里。”

        “茨春是好地方呀，我们在那儿也有个小院子，好久没去了，回头有时间咱们一起去休息一下。暑假结束要上学了，往后是打算一直在观澜？”

        “这要看我妈妈的计划，近一年应该是这样。”

        “打算读哪里？”

        “预备读贝森，在准备考试了。”

        “准备的怎么样了？”敏英看头看一眼辛赫，那孩子纹丝不乱，正一板一眼在喝汤。

        “蛮有把握的。”

        敏英又看了一眼这个十分自信的女孩，点点头，问她：“观澜好玩吧？”

        宋嫣想了想，诚实地说好玩，“很方便，但我朋友在这里不多。”

        “朋友都是一点点认识的，你瞧瞧，咱们误打误撞，这不也认识了，往后是朋友吧？”

        宋嫣赶紧点头。

        这位敏阿姨相处起来确实蛮舒服，没有家长的派头，为人和煦。她从小和苏莹一起生活，对这类人情练达又风趣幽默的女士几乎没有抵抗力，很认可自己和敏英的朋友关系。

        ……

        桌上一道椰子鸡汤炖的很好，但宋嫣的那碗她却没动。

        辛赫把自己的汤喝干净，夸刘嫂手艺好：“这个竹荪炖的很好吃。”

        辛赫一向对食物没有太大感觉，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刘嫂惊喜，忙不迭又给他盛了一碗。

        宋嫣呆住，小小声问敏英：“阿姨，竹笋在哪里？”

        她认识竹笋，汤里没有。

        敏英几乎乐岔气，终于顿悟宋嫣不喝汤的缘故，把鸡汤里的竹荪夹出来给她看：“这个就是竹荪，一种……蘑菇一样的菌类，炖在鸡汤里非常清甜。你尝尝看。”

        宋嫣转着眼珠，有点不想下手。

        女孩子没喝过椰子鸡汤也太可惜了，敏英劝菜：“你在吃奶酪的地方长大，不认识它很正常。荪，草字头下面一个孙子的孙，不是熊猫吃的笋。你尝尝。”

        宋嫣捂住脸，“我以为这是棉花。”

        辛赫说了整顿饭第二句话，还是讥讽的口气：“哈，谁会把棉花放进汤里？”

        敏英咳嗽了一声，瞪了一眼辛赫；宋嫣不接茬，拿起勺子喝汤。

        嗯，这个棉花一样的蘑菇尝起来确实味道不错，滑滑的，脆脆的，牙齿咬上去都是汤汁。但老实说，口感就是有些像棉花啊……

        吃完饭，宋嫣为了显礼貌，没有立刻告辞，但也不好意思继续在117号乱转，于是就在客厅落地窗前，看自己随手带过来的kindle。

        辛赫是主人，一贯的家教让他有陪客的责任，但打心里说，他不想跟陌生人进行无聊的社交，只好上二楼把自己最近一直在读的书抱下来，摞在落地窗前码了半人高，又搬过来一个懒人沙发，和宋嫣对坐着看书。

        他们坐下来，整个空间便都安静了。

        敏英走过来，帮着把窗帘调了调亮度,在厨房跟刘嫂商量着怎么把117号庭前花园重新打理一下。

        “他平常又不怎么来这住，又不喜欢园丁过来，好好的房子弄得跟鬼屋似的。”

        刘嫂也发愁，“咱可做不了辛赫的主，回头还得问问他。”

        自己的儿子，自己是清楚的。

        敏英无奈：“你问他，入冬都不一定拿出个主意，他把这里打造成他的秘密花园，根本就没想要它草木葳蕤的样子，就这么破败着、荒芜着最好。”

        保姆不接茬了，她只是抚育者，不是教育者，孩子的事儿只有父母有权说这话。

        ……

        下午时光过半，宋嫣起身与主人家告别，辛赫把她从到门口。

        两家实在挨得近，从117号一出门，没走几步就是116号。宋嫣进家找出手机，妈妈没消息，爸爸倒是发来好几条信息，都是问她在117号怎么样，看来敏阿姨果然跟他打过招呼。

        宋嫣回宋时，在117号吃了美味的一顿饭，并逛了一个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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