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回忆

“你说你现在还是会经常听到他的声音，或者看的到他的人？”医生穿着白大褂双腿叠在一块儿，手掌合十抬眼看向坐在她对面的蒋安。

        “嗯。”蒋安应了一声，他整个人窝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但怎么调整位置都觉得不自在。

        医生的眼神尖锐，让他有一种赤身裸体暴露在别人面前的不安。

        “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医生观察着蒋安的烦躁不安的小动作。

        蒋安闭着眼想了想，斟酌了下用词：“爱人。”

        “那你亲亲我好不好？”蒋安眯着眼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他伸出了手抬起面前人的下巴。

        面前的“沈岩”做出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外，没插科打诨笑骂着。

        而是向他慢慢靠近，下一秒蒋安的唇上贴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只是一瞬间的事，如蜻蜓点水一般这个吻也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重量。

        蒋安愣了很久，他的神情恍惚再定神，哪有什么沈岩。

        李想跪在他的脚边，抬眼看着他。

        李想照着蒋安的意思做了，他也知道一个吻不能意味着什么。

        两人无言地看着对方，蒋安的眼泪莫名地夺眶而出，他赶紧抬手拭泪。

        可这眼泪像马上要下雨的夏天，狂风大作，雨落屋檐吧嗒吧嗒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撑着蒋安的那根弦断了，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沈岩！”蒋安发出了如野兽般的哀嚎。

        这是李想第二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他赶紧抱住蒋安舞动着的双臂。

        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蒋安的力气大单纯地抱根本抱不住，他只能把蒋安按在床上禁锢住他的身体，用自己的体重压着他。

        蒋安的哭声刺耳，他抽泣着用指甲掐着李想手臂，给自己一个着力点。

        李想胡乱着吻着蒋安脸上的眼泪，咸咸的有带着几分苦味，像蒋安现在的心情。

        苦涩干哑，没有思绪没有想法。

        “他是你的爱人。”医生看向蒋安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她仿佛不相信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沈岩是你的爱人。”

        “嗯，沈岩是我的爱人。”蒋安往后靠整个人瘫在椅子里，低声回答道。

        屋子里飘荡着熏香的味道，让蒋安泛着睡意。那淡紫色的烟雾缭绕在蒋安的周围，轻轻腾起又被吹散在空中。

        那是2012年的夏天，蝉声聒噪再加上太阳烈，惹得人气短胸闷干什么都不顺心。

        额头的汗如雨一样，大滴大滴落在水泥地上。

        只是几秒时间，落在水泥地的汗珠很快就被蒸发干净，一点儿影都找不着。

        那时只有16岁的蒋安咬着一条奶油冰棍，胸前挂着一张破纸壳片子蹲在人才市场前。

        纸壳片子用记号笔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水泥工水电工木匠都不会，但是可以学。

        夏天天热，奶油冰棍也化的快，奶油顺着小指方向黏黏糊糊地粘了蒋安一手。

        他把冰棍换了另一只手，把手蹭着滚烫的地面想把奶油水给蹭掉，但没什么用。

        手上不但粘了还更脏了。

        蒋安的头顶被笼罩了一层阴影，他抬眼看向来人。

        这是他和沈岩第一次相遇，虽然没有‘终于等到你的，还好我没放弃’的背景音乐在此刻此刻响起，但蒋安冥冥之中觉得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和这个人产生一段不一般的故事。

        “找工作是吧？”20岁的沈岩心高气傲，声音都带着不可一世的气质。

        “嗯。”蒋安点点头指了指挂自己胸前的牌子。

        “你这不是什么都不会吗？”沈岩也蹲了下来，视线和蒋安平齐。

        用手指点了点他的牌子，轻声念了出来，“水泥工水电工木匠都不会，但是可以学。这叫什么意思啊？”

        蒋安被太阳晒得脑袋发昏，连沈岩的脸都被镀了一层光晃眼睛。

        “字面意思。”蒋安说。

        他站起身不想和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再多言。

        “诶，怎么走了啊？”沈岩伸出手拦着蒋安。

        蒋安晃了晃手中的冰棒棍：“扔垃圾。”

        冰棒棍直直地落入垃圾桶里，沈岩阴魂不散一直跟在蒋安后面。

        “你这小孩倒是蛮有意思，不如跟我走吧。”沈岩笑了一声，但蒋安没理。

        蒋安走到公园公厕先洗了个手，然后捧了一捧清水用力地扑到了自己脸上，从镜子里又看到了沈岩的身影。

        “诺，擦擦。”身后的沈岩递了两张纸过来。

        蒋安接过道了声谢谢，他用余光撇了沈岩一眼。

        “我真的什么事都不会做。”蒋安把纸揉成团，然后扔进纸篓里。

        “这又没事，你不是说你可以学吗。”沈岩又笑了，露出两侧的虎牙，笑容和头顶的太阳一样晃眼。

        20岁的沈岩还是很帅的，整一个邻家大男孩，在学校里天天有女孩往抽屉里塞情书的那种男孩。

        蒋安那时也许被沈岩的美色迷了心智，他摘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纸壳牌子也扔到了垃圾桶里，乖巧地应了声好。

        “忘记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蒋安听见了自己一声很沉重的叹息，“他的灵魂就好像刻在了你的骨子里，无时无刻地出现在你梦里，身边。这不是你愿不愿意，想不想的事。”

        “什么时候这种情况最严重呢？”医生耐心地询问道。

        “沈岩刚走的那半年，我还住在之前和他一块儿的那个屋子里。”蒋安闭上眼陷入了回忆，轻声道，“那个时候我连屋里的东西我都不敢动，就骗自己沈岩还在呢，等晚上他就会回来了，越等失落感就越强烈，越是逃不掉。”

        “咚！咚！咚！”睡梦中的蒋安突然被一阵敲门声给惊醒了。

        因为宿醉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他把枕头蒙着脑袋，那声音也没有减小，无济于事。

        “妈的，谁啊！一大早的。”蒋安骂骂咧咧地爬起身，脚上重心不稳还摔了。

        他的脸挨着冰凉的瓷砖地面，耳朵嗡嗡嗡地响成一团。

        “他妈的，蒋安给老子开门！别装死。”是尹安的声音。

        他怎么来了？尹安现在不应该在外地上学吗？

        蒋安听见尹安的声音一下子就醒了，他用手撑着地，踉踉跄跄地去给尹安开门。

        他倚着墙，给尹安开了门，眼前一片花白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蒋安大着舌头问道。

        门一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混杂着酒精味从屋内传来。

        尹安朝屋里探了探，没人住的样。酒瓶子、被踩扁的易拉罐还有遍地都是香烟头。

        一团乱糟糟，连人下脚的地都没。

        “我真没事，你回去吧。”蒋安用手拦着门不让尹安进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着。

        尹安没理会蒋安所说的话，直接朝着蒋安的脸给了一拳，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蒋安，你他妈还是人吗？！”尹安抓着蒋安领口的衣服，又是一拳，“有必要这样作践自己吗？！”

        蒋安被打懵了，尹安随手把蒋安一丢，力气用大了甩了甩手，蒋安则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去捡乱丢在地上的垃圾和酒瓶，当他捡起桌上的一本书的时候，蒋安像疯了一样向尹安扑过来。

        “你他妈别动沈岩的东西！”蒋安从尹安手上拼命夺过那本书。

        “你是不是真的疯了！”那本书在两人的撕扯中被一分为二。

        蒋安举着那半部书，挥着拳头向尹安扑了过去。

        两人扭打在一块儿，按力气蒋安明显占了上风。他把尹安按着地上，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

        眼睛充血带着怒气，蒋安的拳头抬起了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沈岩看到你这样会难过的。”尹安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才不会在乎我！”蒋安失声痛哭，“沈岩他已经死了啊！”

        他突然失了力气，跪在尹安的身上痛哭，泪水打湿了尹安的领口。

        “沈岩他不要我了。”

        尹安伸出手，拍了拍蒋安的背，他轻声道：“他没有不要你，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努力活出个人样给沈岩看好不好？”

        蒋安推开诊疗室的门，李想向后仰着头睡着了。

        他无声地坐在李想身边，屁股刚挨着凳面。

        李想突然就醒了，猛得一低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出来了。”李想转过头看向蒋安，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

        “嗯。”蒋安摸摸自己的鼻头，他站起身，“走吗？”

        “医生……怎么……说的？”李想结巴着小心翼翼地看向蒋安脸上的表情。

        “挺好的，医生说再去拿点药就好。”蒋安伸出手拉李想起来。

        李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蒋安交流，他说话慢慢吞吞的又结巴还口齿不清，但蒋安没嫌弃他。

        那个吻之后事情就变了很多，蒋安的情绪崩溃的原因和他那天晚上哭着叫喊着那个人的姓名，李想都一无所知。

        他和蒋安算扯平了，他们俩像互相舔伤口的小兽，抱着一块儿试图从对方身上获取一些温暖。

        像事先谈好了一般，谁都没有提及对方的过去，没有去撕开那个伤口上的痂。

        但李想不知道蒋安今天看得是精神卫生科，他还傻傻的以为蒋安是来看腿，刚刚坐在外面还奇怪怎么蒋安进去了这么久。

        领了药出了门口，天都快黑了，成人字型的大雁整齐地从空中飞过。

        医院门口的车和行人行色匆匆，蒋安从口袋里掏了一根烟，点燃。

        刚刚他在诊疗室就想抽烟了。

        “晚上有什么想吃吗？”蒋安问。

        今天晚上的摊铁定是开不成了，正好他从网上买的那个电饭煲也到了，晚上烧一餐饭顺便可以试试电饭煲的烧饭功能。

        “茄……子？”李想想了想，其实就是嘴馋上次蒋安给他搞得烤茄子，蒜蓉酱一加味道浸入了茄子里，比吃肉都还爽。

        “还有呢？”蒋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的勇气，明明自己烧饭就那个样，还敢叫李想点菜他来烧。

        “都……行啊。”李想向蒋安投去一个超级灿烂的笑容，手里提着蒋安刚刚拿的药，“你烧得……我都……爱吃”

        “那你可别嫌我烧得难吃啊。”蒋安咬着烟轻笑了一声，朝着自己刚刚停摩托车的方向走去。

        也许他是该听从医生的建议，‘走出一段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重新再开始一段感情。’

        说来轻巧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这都已经五年过去了，蒋安的病症反倒没有减缓还加剧了。

        顺其自然吧，缘分到了自然会上门。

        蒋安抖了抖烟灰，用余光看了眼身后的李想。

        李想会是那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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