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聚一下

从祠堂回到“落西”院，阿栖便一直心神不宁，一会儿是陆怀之那张俊容在眼前划过，一会儿又要想起初见二夫人的时候，分明看着是个好相处的妇人，怎会想到是个如此狠心的母亲。

        她虽然不知道陆氏大郎陆夷林是如何身死的，但那总归不会同五郎有大太关系罢，算一算，那会儿五郎还是个小孩子呢，也就同如今的六郎陆玄差不了几岁。

        五郎、五郎……他自个儿就半点儿都不上心么？

        陆二夫人也就是会说些贴心话罢了，做出来的事却叫人胆寒。丧子固然让人痛心，也不该是转嫁痛苦的理由。

        二夫人庄氏在她的兰院里闲适品茶，并不知道“落西”院里还有一个小婢子在心里编排她。

        罗嬷嬷匆匆从外头走进来，将刚从小厮手上取来的帖子递给庄氏：“裴家送来的帖子，连同陈、王、庄几家高门士族，说明日要在咱们陆府办个宴小聚一下，小辈们都会来。”

        “嗯。”庄氏将茶盏搁回小几上，接过帖子随意扫了两眼，随即阖上丢进罗嬷嬷的怀里。

        “这位裴摇小女郎花招真多，定是又从哪里听来我又罚了五郎，动静比兔子还快，不过几日，便舍不得了。”

        罗嬷嬷垂着头，斟酌一番才小心说道：“奴看裴女郎对五郎一片痴心可鉴，虽说心眼多了些，但是小娘子嘛，家世又尊贵，被人宠着就难免跋扈一些，倒也无碍。”

        庄氏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两口，没有做声。

        罗嬷嬷上前两步，一边替庄氏揉捏肩颈，一边接着道：“裴女郎娇俏可人，我们五郎也俊美，生得同仙人似的，两人若是在一处，瞧着分外般配。”

        “性子不合适罢，我最是了解怀瑾，他不会欢喜那等泼辣的女郎。”

        罗嬷嬷一听这话，便觉有戏，赶忙又说：“是听说上回又吵了起来，可两人相处久了哪有不起争执的？五郎性子傲些，裴女郎恰好爱他，自然肯低头，瞧这不是人立马给自己找了台阶下嘛！明日一准又要跟在五郎身后了！”

        罗嬷嬷的语气欢欣，听的人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庄氏蹙眉，有些不难烦地将茶盏搁回去，清脆的声响稍稍大了些。

        罗嬷嬷心中凛然一惊。

        “看五郎自个儿的意思，我向来随着他。”二夫人庄氏声音冷淡。

        “是，奴明白了。”罗嬷嬷躬身应道，片刻后，又不死心地小声提议道：“既然明日筵席，要不过会子奴派小厮去祠堂请五郎回院子？”

        闻言，庄氏斜睨了罗嬷嬷一眼，笑着打趣：“就你念着他，倒是显得我这个做人母亲的不称职了。”

        罗嬷嬷哪里敢应承下来，连连摆手，这个提议也就此作罢。

        摆宴那天清晨辰时，陆怀之才回到的“落西”院，一脚刚跨进院子里，底下的侍从们就蜂窝似的拥了上去。

        罗嬷嬷昨个儿来院子同侍女们知会了一声，一伙人天还没亮就纷纷从被褥里爬了起来。

        院子虽然每天都有在打扫，但总归没有郎君在，打扫给谁看呢？扫起来都浑身没劲儿，自然要再重新清扫整理一遍过去才行。

        如今郎君一回来，整个院子仿佛都被注入了生机似的。

        热水也是早早便在东备好，沸腾之后便用温火温着，就等着郎君一回来就抬往汤池浴房。侍女们则细细备好衣裳、香料、熏笼等物件，齐整地叠好，最上头摆上干净柔软的细帕。

        阿栖跟在侍从中浑水摸鱼，也不是她故意要偷懒，只是因为院子里的人手实在是太够用了，她毫无用武之地，偏偏又不好干站着，总不能去方榻上同郎君对坐。

        “落西”院里头忙碌着，因今日有宴，外头也不省心。

        这次可不比上回，来的高门世家豪族多了许多，毕竟是裴家号召的。

        裴家大郎主，也就是裴摇的阿爹，在朝任尚书令，同陆二夫人的娘家郎主，也就是庄氏，两人共掌朝政。

        陆氏风流百年，到这一代的陆氏子弟们几乎各个不求上进，当朝没有掌握到多少实权，声望、号召力自然都不如裴氏。

        裴氏、庄氏都出动，这场筵席的规模可想而知会有多盛大，处处都要小心伺候，要是哪里疏忽，届时闹出笑话，恐怕要传遍整个上元城了。

        二夫人很头疼，她最是厌烦处理这等事情。

        她本身对权利的渴望并不大，安于陆氏的现状，大隐隐于市，向来不喜这般的兴师动众。

        而今，却是托了裴家女郎的福，她昨日夜里都不得安眠，本就不喜她，这下心里便更厌裴摇。

        处处都要周到，二房主院的人手有点吃紧，辰时便已经支走过一批，现下二夫人派小厮来“落西”院又再要走了一些侍从。

        恰巧，般灵也是被支走的一批，她小声同阿栖抱怨：“这两天劳什子筵席怎这般多，我都——”

        只是话未尽，便听见院外的小厮又在催促，她轻“唉”一声，嘴里回到：“来了来了”，顺手将食案推给阿栖，匆匆说了一句：“快，你去给郎君奉茶。”，转眼，人便没影了。

        精巧的檀木食案上茶香袅袅，阿栖闻着茶香，有些犹豫。

        昨日在祠堂才闹过脾气……

        陆怀之连着两日都不曾好好歇过，昨日又那般折腾，此刻他的脸色比起往日来要白上三分，五官更显清冷，眉眼皆狭长，有一股飘飘若仙的韵味在。

        阿栖长睫颤颤，脚步轻缓。

        走得近了，她便发现他还是在看昨日的那些卷宗文书，不过细观他的神情，似是有松懒一些，应是昨日翻阅过，心底便有数。

        将食案搁在梨花木方榻的一角，取下青瓷制的茶壶茶盏，随即往茶盏里倒了半杯温热的香茶，方才般灵已经凉上一会儿了。

        陆怀之在纸上摩挲的手微微停顿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常态，无人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眼帘微垂，视线落在纸张上，捻起一页，闲闲地翻过去。

        余光所及，是侍茶女郎纤细的腰肢，它随着女郎的一系列动作，在轻轻地扭动，颇有些婀娜动人的情态。

        泛白的纸张上字迹端正清晰，让人一目了然，他又翻过一页。

        见状，阿栖心中不禁讶然，郎君读书有这般快么？

        若是平常，她定会问上一嘴，轻轻松松将昨日的事情掩过去。可如今心中乱的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干扰她，好似都不能正常同郎君说话了似的，总也想回避。

        于是她便什么也没问，将茶端至陆怀之的手边，温声软语地轻声道：“郎君，茶已温好，请慢饮。”不敢大声，也不敢多说，怕扰了他研究要事。

        阿栖说完便立在一旁等了一会儿，陆怀之好半响才轻吐薄唇，“嗯”了一声，嗓音似碎玉。

        她站着没动，等着陆怀之的后半句吩咐她退下。

        阿栖天生敏感的嗅觉让她能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氛围或是情绪，虽然此刻好像什么矛盾都没有发生一样的祥和，但就是有什么在扯动她的神经。

        心像是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她只想逃。

        等了许久，陆怀之都没有出声，他好似忘了身边还有个人一般，既不让退下，又不吩咐做事。

        寝屋里，常坐的方榻前摆了一座漆画屏风，那上头是陆怀之自个儿作的画、题的字，阿栖不太懂这些雅趣，但也晓得好看，便盯着多看了两眼。

        略微透光的屏风挡不住屋里几个侍从来回走动的身影，他们手上都有忙碌的事要完成。

        屏风的右侧茶气书香，左侧喧嚣人间、尘土繁忙，好似一道屏风划开般，如此泾渭分明。

        她不禁垂首，看了眼那位被茶气萦绕的俊美郎君，姿态美好到可入画。他便是光坐着，都瞧起来这般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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