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祠堂2
珠流璧转，清晨微光从雕花窗隙间流进来，阿栖在一片敞亮中睁开黛绿的水眸。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迷茫着揉了揉眼睛。
陆怀之素白的长衫散开，满头乌发好似锦罗绸缎。身子直挺。
沾着水汽的羽睫轻微地上下阖动，她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一侧的俊俏郎君，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美色当能醒神。
陆怀之自然不是毫无觉察，垂下眼帘，望着虚空处，慢条斯理道：“若是再瞧，便要收你银两了。“
他的嗓音如戛玉敲冰，震得阿栖的心冰冰凉，当即清醒了十分，撑着软垫直起身子，身上盖着的雪青色袖衫缓缓从肩上滑落，她连忙用手接住。
宽大的袖袍上还带着清清淡淡的香气，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捏起细细嗅了一下。
陆怀之眼角余光瞥见，不禁有些恼怒，又有些羞耻，这是他身上穿的衣物，虽不是贴身，也日日染着他的味道，昨夜脱下来的时候，还犹带温热的气息。
她那般紧贴着嗅……仿佛嗅他身子似的……
又想起前日，她一眼不错地在廊下盯着舍内的他猛瞧，心中暗恨，这个不知羞的胡女。
耳畔听见此女喃喃自语道：“郎君怎生得这般香？是熏香侵染？又或许郎君身上体香？”
“胡言乱语！身为男子哪来的体香？”陆怀之拂袖。
阿栖讶然，片刻后，瞧见陆怀之绯红的耳廓，水灵灵的眸子半弯：“郎君怎还生气了？婢子夸赞郎君呢。”
陆怀之浅揉眉心，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此胡女惯会寻杆上爬，若是再说下去，又要被她占了便宜。
胡女无趣地耸耸肩，起身将袖衫披在害羞的五郎身上。
陌生的气息卷着一股热潮而来，馨香馥郁，陆怀之轻轻蹙眉，袖衫上分明不是他的味道——
又被此女调戏了！
她定是在报复昨夜故意吓她之事……
瞧着陆五郎清隽的侧脸，如玉雕琢般，他兀自沉浸在不知名的思绪中，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勾起一抹意色弧度，她哼了哼，他定是在心中训斥她呢。
透过高而窄的窗户，阿栖看见外头耀眼的晨色，突然想起她昨夜本打算趁着夜色，守门小厮入梦之时，悄悄潜出去，她可没有真打算陪一整夜。
可是那时被陆五郎一吓，脑子就有些迷糊了，撑不到半夜时分。
如今倒是有些难办了。
只能盼着罗嬷嬷今个儿千万别去“落西”院。她若是不去，院子无主，好糊弄过去。
祠堂内一阵静谧，外头的声音就明显起来，只听见那小厮殷殷切切唤了一声：“四郎安。”
阿栖心中一惊，失措间也勉力镇定下来，正想要寻个地方躲起来，一旁的陆怀之猝然拽住她的手腕，她失足跌进他的怀里，隔着轻薄的春衫，两人身体相触，皆是不自在地红了脸颊。
陆怀之很快回过神来，掐着她的腰肢，将人轻轻放倒，把她推到供台底下去。
供台上铺着一块巨大的帘布，直直垂坠于地面，起伏的褶皱横生波澜，在四郎陆询过木门穿外间，终于踏进祠堂里间时平息下来，仿佛无事发生一般，静静悄悄。
陆怀之攥着手心，女郎腰上柔软的触感犹在，他反手在衣上擦了擦。
可馨香在握，擦也擦不掉。
看着自家弟弟怪异的举动，陆询不解地问：“怀瑾，你在做什么？”
陆怀之将雪青袖衫随意堆在软垫上，起身，负手而立，身形颀长，比陆询要稍高一些。他下颌微沉，声音清淡地回：“无事。”
随即又打趣似的说道：“阿兄怎么来了，当心阿娘不高兴要训你。”
“无碍。”
陆怀之闻言轻轻颔首。
百无聊赖趴在地上的阿栖认真偷听着两兄弟谈话，心想，陆二夫人最是偏心□□郎，有目共睹，若是被发现，遭殃的定不是陆询。
而祠堂内，陆询见陆怀之冷冷清清的眉眼，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略微有些头疼地抚额，肃声道：“怀瑾，你已不是孩童了，不能成天浑浑噩噩度日，在外游山玩水厮混没有个正行。”
陆怀之松松懒懒移开目光，不作声。像是在听，又像是走了神。
忽的，陆询语气放轻下来：“阿娘宠你才任你玩，可你也不能没有个底线，我一回来便听说了，你又拒了朝廷的征召？”
一时寂静，半响无声。
陆询知他是走了神，气道：“怀瑾。”
“啧，阿兄，我听见了。”陆怀之无奈地掀起眼睫，那一霎如蝶翅扑棱，风采毕现。
陆询恍惚了一瞬，自家弟弟确实生得好……很快，又更加生气，陆怀之不是没有才华，明明一个好生生的、有才又有貌的郎君，非要把自个儿的名声糟蹋成这样。
他没好气道：“你又惹了裴家女郎是不是？你知不知她现在在外头怎么传你的闲话？往后有哪家贵女愿意嫁你？”上前一步掐着陆怀之的脸颊，恨铁不成钢：“这样一副天赐的皮囊，本应被众女郎争着抢着要嫁。”
“你往后少惹裴摇，她恨不能再多抓些你的把柄，往后谁也不敢嫁你，你便只能娶她了。”
陆怀之耸肩，一脸无所谓：“那便好啊，若是她不介意守活寡的话，我牺牲一下也无妨。”
闻言，藏身于帘布下的阿栖打了个激灵，回忆起那日与裴家女郎短暂的相遇——
不行！
她将来的主母可不能是那个暴躁的小娘子，破坏力之大，竟能将一间好好的居室造得一片狼藉，而且还善妒！
阿栖咬紧牙关，陆五郎啊陆五郎，你可得清醒一些。
陆询也被气到，暗自缓和了好一阵子。
又听陆怀之懒懒散散说道：”阿兄就是在瞎操心，以我的容貌，就是再没出息，往后也多的是女郎愿意养着我。“
这等混账话！陆氏上下百年怕是都寻不出一个更荒唐的来！
陆询气煞！手指着陆怀之，齿缝里半响挤不出一个字来。
陆怀之反而轻轻松松一笑：“阿兄莫气，我在逗趣儿呢，不好笑么？”
“噗嗤。”
阿栖听了全程，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陡然，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陆询这边气还没有顺下来，霎时又被惊了一下，看着陆怀之狐疑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陆五郎好整以暇地摇头，认真说道：“阿兄，你许是糊涂了。”
“我还没有聋！”陆询大声呵斥。
他径直走到供台前，猛地将布帘掀起来，同藏在供台下的女郎撞了个对眼，绿色的眼眸让他心神荡了一瞬，阿栖讪讪一笑：“郎君好啊。”他很快便回过神来，面色不虞地挪开身子让到一边，好让里头的女郎钻出来。
阿栖发誓，此生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
她尴尬不已地埋头整理着衣裙，这期间，三人竟谁也没有说话，两道灼热的视线火烧似的扑在她身上，她手都不知该怎么摆了。
祠堂内只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白麻直裾裙被她翻来覆去理了又理，几缕黑发从系着的红色发带里俏皮地溜了出来，散落在她靡颜腻理的脸侧，黑白分明。
女郎倾世，一举一动都美得勾人魂魄。
好似是沉浸在她的风姿里，无人舍得出声惊扰。
阿栖安慰一般如此想着，面上才镇定下来。
她将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抬眼，正对上陆怀之的眸光，他正凉凉地看着她，那眼神好似在说，这状况，你自个儿收拾罢。见她望过来，缓缓移开了目光。
“呃……”
她在心中细细思索一番，转头看向□□郎，刚要启唇解释一番，只见陆询捂着心口，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看看她，又看看陆怀之。
“怀瑾，你……你竟如此荒唐！祠堂之中荒唐无度！”指着落在软垫上的雪青袖衫，愤愤然：“怪不得我方才进来之时，见你拿着衣衫，也不好好穿在身上！”
“祠堂内陆家列祖列宗在上，你无耻！”
陆询越说越气不过，转身拂袖而去。而陆怀之毫无反应，一丝要追上去解释的意思都没有，闲闲站着。
身后没有任何的动静传来，陆询在一腔怒火之下脚步便更快了。
“吱呀”一声，伴随着门扉阖动的声音，以及祠堂外小厮的恭送声，□□郎彻底走远。
陆怀之躬身将外衫捡起，搭在手臂上，细窄腰带将劲瘦的腰身严丝合缝地勾勒出来，纤腰长腿，陆家五郎不光脸生得好，也生了一副儒将般的好身段。
“害我被训斥了一顿，高兴了？”嗓音清冷，话中带着刺，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栖一听便晓得他没有真的生气，上前两步，极为体贴地接过陆怀之手上的雪青色衣衫，抖两下，将尘气去一去，站在身后替他将外衫穿上。
陆怀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轻蹙眉心，视线落在远处，忽略那一丝不适应，径直将手臂敞开，等套上后，她很快便转到身前来，收拾着前面的衣襟领子。
虽说从前没有做过这样贴身伺候的事，罗嬷嬷也没有特意派人来教她，但是她寻了法子学，领悟得也快。
她垂下眼，一面漫不经心地抚平他衣衫上的轻微褶皱，一面想着待会儿要怎样同郎君说一说，让他帮忙支走祠堂外守着的小厮。
眼瞅着，过去了不少时间，能快些出去还是好的。
而这时，竟又听闻外头有动静传来，祠堂内的两人霎时止住所有动作，极为默契地安静下来。
只听那小厮轻声禀告：“……方才四郎君来过，呆了大半个时辰……”
良久，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行了，无妨。”
是陆二夫人。
不消陆怀之动手，这回阿栖自个儿就钻进了供台底下去，心叹，五郎就这般受欢迎，每个人都惦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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