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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一时兴起


“陛下,云州来报,说是路祭之事并非恩远王府的意思,而是檀琢一人所为。”

        蔺赦垂首立在阶下,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却锚着半透明黄纱幔帐后面那尊身影,留心着它的一举一动。

        庆裕帝盘腿打坐,呼吸吐纳正好一个周天。

        长舒一口气,庆裕帝道:“你怎么看?”

        蔺赦早就打好了腹稿,故作沉吟之后,道:“那檀琢向来桀骜不驯,是个好勇斗狠之徒,惯常与江湖人士厮混在一起。前番在北疆劫掠阮氏女,正是因为追踪江湖人士,并与人打斗之后,临时起意之举。这次设路祭,臣以为,应该也是他自己的意思,若说动机,十之八九也是由于儿女之事。”

        顿了顿,蔺赦见庆裕帝不语,接着道:“北辰大长公主,应该还是信得过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幔帐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声音,庆裕帝将手中的串珠甩到了面前

        的矮几上。

        蔺赦的心紧跟着“咯噔”了一下,将腰伏得更低了,眼睛也不敢再偷瞄御座。

        他知道,此刻庆裕帝的目光已经穿过纱帐,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纵然如此,阮信却不得不防。一人之意也好,一厢情愿也罢,始终都要防着他们两厢情愿,勾结到一起,威胁朝廷的安全。”

        蔺赦小心翼翼道。

        幔帐后的庆裕帝依旧沉吟不语。

        诺大的殿上只有缭绕的烟气和被烟气鼓动得飘飘忽忽的幔帐,蔺赦的心跳声已经盖过了滴漏声。

        膝盖一软,蔺赦跪地道:“陛下息怒!”

        庆裕帝“嗬嗬”笑了起来,说出的话却不带丝毫笑意,“爱卿所言甚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蔺赦无暇琢磨这句“防人之心不可无”说的是阮信还是北辰大长公主,便听得庆裕帝又淡淡道:“道有分别,君有君道,臣有臣道。朕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兀兀穷年,为这大虞天下费劲了心血。为人臣子的,不求你们事事想到朕之前,但求你们能勤勉谨慎,也教朕少操些心。朕老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蔺赦慌忙叩头,“陛下正值壮年,龙精虎猛,威震四海,远近遐迩,莫不臣服。臣跟随陛下十余年,从一介书生到忝为宰辅,陛下于臣,亦君亦父亦师,陛下的教导,臣一日不敢忘,但求能领悟得万中之一,便也对得起这左相之位了。”

        “陛下,臣不可一日无陛下,大虞不可一日无陛下啊!”

        蔺赦说的情真意切,仿佛字字都是肺腑之言。

        庆裕帝似乎不为所动,他的语调陡然高扬,厉声道:“正是因为大虞还离不开朕,朕才要为将来谋划!”

        蔺赦唯唯不敢说话。

        庆裕帝声音放平了些,接着道:“朕苦心孤诣,为的不过是祖宗这份基业不至于毁于我父子之手!奈何……有人倚功自傲,狼子野心,企图颠覆我大虞的江山!”

        “朕岂能容他!“

        说到这里,庆裕帝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蔺赦浑身一震,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御座上的雷霆之怒仿佛是撕开夜空的一道闪电,蔺赦敏锐地察觉到,要变天了。

        他的身子几乎匍匐,慨然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愿报效陛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庆裕帝轻笑。

        蔺赦也弄不清楚,这笑声是满意还是嘲讽。

        这位天子向来如此。

        好在,这次他没教蔺赦琢磨太久,便直接说出了金口玉言,“速去凉州,虎符随后就到。”

        几天后,蔺赦穿着便服,只带了些金银细软和过冬衣物,便轻装简行,悄么声地往凉州去了。

        京城蔺相府从这日起闭门谢客,说是蔺相身染恶疾,需卧床静养。

        每日里蔺府后院门外都要倒出一堆汤药渣子,将整条朱雀大街都熏得一股子药味,于是满朝文武不疑有他,只道他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檀琢从鱼二处得到消息时,蔺赦刚出发几日。

        他心中颇踌躇,有心教局面成了,到时候再逼阮青时一把;可是毕竟不知道阮青时的全部底细,怕局面不可挽回,阮家真的就此势颓,自己此番作为也就无利可图了。

        于是等到蔺赦上路刚刚半月时,檀琢方姗姗走入青时的书房,将这个惊天消息随意地透露了出去。

        青时只是微微惊讶了片刻,而后依旧不慌不忙地饮茶。

        檀琢扬眉,“怎么,此事早在少将军意料之中么?”

        青时勾起嘴角,“我倒也不能未卜先知,只是大势如此,早一天晚一天而已,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末了,他抬起眼皮,反问道:“世子怕不是早就知道了吧?”

        檀琢被人看穿了心思,心里颇有些尴尬,面上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一撩袍角,他大剌剌地坐到了青时下首临窗的雕花黄梨木扶手椅上,侧身眯起眼睛看窗外暖融融的冬阳。

        天气不阴不阳,天空不清不浊。

        日头的光芒犹在,只是被一层薄薄的微云和淡淡的雾气挡住了,教人误以为它本就温吞。

        檀琢轻笑起来,“是檀某妇人之仁了!先前还想着是不是将少将军逼得太急了,此刻想来,倒觉得火烧得还不够旺!”

        他本就生得黑发雪肤,高额隆准。

        此刻背对着天光,整张脸只有轮廓染上了浅浅的金色,余下部位都笼罩在黑色的影中,只有眼眸漆黑灿烂,射出比天光更锐利的精光。

        青时向来都不是急躁之人。少年时的出生入死已将他的心智磨砺得比石头还坚硬,近来的变故又教他开始学着隐忍。

        路祭失态之后,他自责之余,似乎比从前更能沉得住气了。

        又斟了一杯茶,袅袅的水汽无声无息地阻隔了檀琢的目光,青时眼中已是一片无波无澜的温润。

        他笑道:“世子出钱,在下出力,怎么看都是世子占上风——世子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檀某忽然想起云州的一则典故,少将军可想听么?”

        “愿闻其详。”

        “据说洗镜山脚下住着一位匠人和一位勇士,二位苦于山上恶狼侵扰,决定联手杀狼。匠人砍柴生火、打铁磨刀,费了千辛万苦,终于制作出一把绝世好刀。勇士拿着这把刀将狼杀死了。可你猜接下来如何?”

        见青时不予理会,檀琢笑笑,继续道:“勇士杀死了恶狼,将刀据为己有,一刀砍死了手无寸铁的匠人,然后将匠人的金银细软据为己有,自己反倒占山为王了。”

        末了,檀琢意味深长地道:“足可见,这位匠人不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而且还丢了性命,真是不得不令人警醒啊!”

        感慨一番后,他又意有所指地看向青时:“少将军以为呢?”

        青时嗤笑,“如果这把刀本就是勇士的呢?”

        “那也一定是把钝刀!……需要匠人打磨——否则,勇士自己斩杀恶狼即可,还需要匠人做什么?”

        “哈哈哈!”

        青时看着檀琢冷下的面孔,忽地朗声大笑起来。

        檀琢的眸色黑沉,“少将军以为持刀在手,便能肆无忌惮了么?”

        青时笑道:“世子不是匠人,在下也不是勇士,银羽卫也不是任人挥舞的刀!这则典故并不精妙,世子何必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当前恶狼已龇牙亮爪,蓄势待发,当务之急不是保全性命么?”

        檀琢嘘出一口气,身子往后靠去,整个人不复先前的紧绷,反倒懒洋洋起来。

        “不急,恶狼发难,少将军首当其冲。檀某偏安一隅,还可以苟延残喘些时日。若是幸运,安度百年也未可知啊!”

        “哦?既如此,世子又为何急于煽风点火?怕不是……后方不稳?哦对了,在下忽然想起来,从前好像有人说过,令弟檀瑞公子一表人才,颇得王爷欢心,又是天子外甥,说起来,封为世子也算名正言顺。”

        “何必听旁人说,檀某不妨告知少将军,传言非虚,若少将军有意,檀某不妨当个信使,为将军与檀瑞牵线架桥。想必,檀瑞所有,定能令少将军满意。”

        ……

        青时想要檀琢的钱,檀琢却不想只当个出钱的冤大头,还想要银羽卫的联络关节。

        为此,他不惜以三通司相交换,奈何青时不为所动。

        银羽卫不止是他的刀,更是他的臂膀,甚至是他的命。

        故此,他仔细地品着北地带来的银毫松针茶,不疾不徐,寸土不让。

        檀琢胶着在那把雕花黄梨木扶手椅上,感受着天光由明到暗,嗓子由润到干。

        青时待客不周,一整个下午,只顾着自己品茶,竟是连一碗水都没有给请客人喝过。

        檀琢忽然恶上心头,豁地站起身来,一把夺过青时手中那把红通通的细嘴曲颈赤金沙茶壶,对着壶嘴,一仰头将一壶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这茶不错”,檀琢赞道,一探手抓起青时案上的白玉茶罂,随手揣入怀中。

        他笑了笑,“檀某回去慢慢品,告辞!”

        漫渡到室内的落日余晖将他的背影照亮了一半,他的步子走得洒脱不羁,看着不像个王孙贵胄,倒像是个江湖豪客。

        青时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别去招惹我妹妹!”

        檀琢的身形顿了顿,背对着青时的面孔在暗淡光线中神情莫辩。

        很快,他又迈开了步子,声音清朗恣意,“令妹容貌出众,檀某一时兴起罢了!”

        书房之外,长廊中的冰绡正追逐着顽皮的小玉,冷不防与这句“一时兴起”撞了个满怀。

        偏头看去,檀琢高大的身形从门口闪了出来,步伐矫健而洒脱,几步便绕过长廊,不见了踪影。

        冰绡低头对上小玉那双顽皮的湿漉漉的眼睛,忽然觉得失去了用晚膳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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