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番外小剧场（一）

通常来说，玉咺姀是个不太喜欢给别人找麻烦，也不喜欢别人给她找麻烦的神仙。外界对她的印象通常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高冷且内外兼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整死你之类的。

        此时，懒散神仙玉小九正指挥着新进全能小管家褚侍卫在昔时堂的后花园给她装秋千。她一边啃着新摘下的水蜜桃，一边指手画脚的说着：“那边那边，绑紧点儿，对对对，再高点儿。”

        褚元心里翻了一万个白眼，手底下倒是麻利得很，不一会儿就给她绑好了秋千架。翩翩君子，忙中有细，急而不乱，说的便是褚元。

        玉咺姀咬了最后一口桃子，将桃核包在帕子里递给身边的女侍卫梵净，并非常认真的叮嘱道：“种到我屋子后面，一定要种的高高大大的，我要一开窗就能看到一片粉粉嫩嫩的天空。”

        “是。”梵净恭恭敬敬的拱手退下。

        “你总是把侍卫当下人使唤的吗？”褚元发自内心的表达不满。

        “胡说，我从来都把侍卫当姐妹。”玉咺姀反驳道，上下打量了一番刚刚干完活无比清爽的褚元，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你嘛，我也可以当你是姐妹，你要不要啊？”

        “你……无聊。”褚元盯着一脸玩味的玉咺姀，有气没处发，只得怒气冲冲的离去。

        玉咺姀冲着他的背影顽皮的一笑。

        “少主。”梵净将桃核处理好，便连忙赶回后花园。

        “这么快就回来啦？”玉咺姀见梵净明显有些匆忙，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梵净顺了两口气，盯着褚元走远的背影，深吸口气，道：“华少主吩咐过，不能让少主单独和褚侍卫在一起，以防以防”

        “以防褚元居心不良，怕我打不过？”玉咺姀没好气的挥了挥手，“我的功夫我会打不过他，三哥也太瞧不起我了。”

        “华少主是担心少主，毕竟少主的身体”梵净面露担忧，没有说下去。

        “我说，你是梵净还是诵珂啊？”玉咺姀拽着梵净的袖子，把她拉到和自己水平的高度，仔细打量，“这么磨磨唧唧的，你是诵珂吧。”

        梵净连忙站起身，捋了捋袖子，道：“少主别嘲笑我了。”

        梵净和诵珂是双胞姐妹，尚在襁褓中时被人丢在下界仙山脚下，被断崖庄黑白二位长老所救。两位长老老顽童心态，见两个女娃娃长得顽皮可爱，争相抚养。争执不下的结果就是姐妹二人被黑白长老分别抚养。银发黑袍的黑长老个性严谨古板，梵净在他的教养下，规矩守礼，做事果断不墨迹，武功高强，剑法超绝。墨发白袍的白长老温文尔雅，憨掬可爱，诵珂跟着他长大，知书达理，害羞内敛，轻易不出手，出手便如疾风过境，来无影去无踪，轻功卓越。姐妹二人打小跟玉咺姀一同长大，既是侍卫，又是姐妹。

        玉咺姀倒了杯茶放在一旁，示意梵净坐下说话：“诵珂还没回来吗？”

        “她去给少主捕蛇了。”梵净满眼笑意的告诉玉咺姀。

        “真的？”玉咺姀双眼发亮，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去告诉白娘子，晚上别做饭了，我要吃蛇羹。”

        “哪有光靠蛇羹当晚饭的。”梵净拒绝着。

        “没事没事，诵珂每次都会捉满满一桶的蛇回来，别说我一个人了，三四个人的分都够了。”玉咺姀催促着推着梵净往厨房方向走去。

        “那也不能只吃蛇羹啊……”梵净还想劝两句，玉咺姀却已经小跑着离开。

        后山，褚元一个人坐在石亭生闷气：“怪不得父亲说断崖庄人蛮横无理，一个小小的少主居然就这么大的架子，果然不可留。”

        看着挂在腰间的紫玉腰牌，褚元一把扯下攥在手里，他很想将这块腰牌摔得粉碎，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褚元。”

        看着远处向他跑来的玉咺姀，褚元将腰牌揣进怀中，起身走出石亭。

        “少主。”褚元恭敬的行礼，面上却毫无任何恭敬尊崇的意思。

        玉咺姀心知他所想，只微微一笑，道：“晚上吃蛇羹，你到后院来。”

        “蛇羹？”褚元微微皱眉。

        “对，白娘子熬得蛇羹，天下一绝。”玉咺姀微微眨眼，不等褚元拒绝便蹦蹦跳跳的跑了。

        “体弱多病，随心所欲，居高临下，漠视万物，好吃懒做这样的人怎配监管凡世。”褚元对玉咺姀做出判断，再次肯定了此行的目的是正确的。

        站在远处注视着褚元丰富的面部表情，玉咺姀面色阴沉，她知道玉咺华和玉咺卓关注褚家很久了，褚元突然成为断崖庄的侍卫必有其不为人知的目的。但她更相信自己看人的能力，褚元不是满腹心机算计的宵小之辈，风流倜傥天庭贵公子的称号可不是靠着心机谋算得来的。

        傍晚，昔时堂清凉的后院，玉咺姀挥一挥衣袖，天色阴沉下来，豆大的夜明珠挂在枝头，宛如一轮明月。

        “断崖庄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黑夜。”玉咺姀努努嘴，满脸不悦，“那种明月清风的诗意，清风徐来的惬意，红烛摇曳的浪漫这里都没有。”

        “少主一到晚上就挂上夜明珠，化出云朵遮天蔽日，已经很有夜晚的样子了。”捕蛇归来的诵珂摆上碗筷，拉着玉咺姀坐到石凳上。

        褚元不情不愿的坐在远处廊下，注视着主仆三人嬉笑逗骂的互动，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女侍卫总是甘愿做一些下人才做的工作，简直有失仙家的身份。

        “褚侍卫，过来吃饭吧。”梵净冲褚元招呼道。

        褚元走近石桌时，玉咺姀正手舞足蹈的跟诵珂说着：“醋，胡椒粉香菜。”

        褚元不由得又皱了皱眉。

        “这是蛇羹？”褚元不喜蛇肉，躲得老远，“为什么只吃蛇羹，你爱吃别人不一定爱吃。”

        “褚侍卫，这是你的。”梵净将一个粉青釉的瓷碗递给褚元。

        褚元不解地挑挑眉，眯着眼睛尽显嫌弃。

        “少主最喜食蛇羹，可她不随便请别人吃，只有得到她信任的人才有这个口福。但少主也知褚侍卫不喜食蛇肉，便请白娘子多加了些火腿木耳和香菇，调以黑醋胡椒便可减轻蛇肉的味道。”梵净指了指褚元手中的瓷碗，“这是少主专门挑出来的，里面没有蛇肉，你尝尝味道，很不错的。”

        褚元低头看向玉咺姀，后者正端着滚烫的蛇羹大快朵颐，褚元再度皱眉：“你也不怕烫着，一点儿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是断崖庄少主，不是大家闺秀。”玉咺姀平时吃饭一根一根斯文得让人没有食欲，一喝蛇羹就像饿死鬼投胎似的。

        褚元无话反驳，无奈坐下闻了闻蛇羹，从诵珂手中拿过醋一通猛倒。

        “褚侍卫真像少主。”诵珂抿嘴浅笑。

        “什么？”褚元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间愤怒地瞪向诵珂，吓得她直缩脖子。

        玉咺姀放下碗筷拍拍诵珂的肩膀以示安慰：“小诵珂，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褚侍卫可是堂堂天庭贵公子，你主子我只是区区断崖庄少主，云泥之别，怎可相提并论。”转头抢过褚元手中的醋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诵珂只是见你倒了大半瓶醋以为你爱吃醋才随口说说，你瞪人家干嘛，吓坏了小诵珂看我怎么收拾你。看，我的醋都快被你倒空了。”

        褚元心说不跟你们这帮小女子斤斤计较，一口闷了碗中的酸羹。

        “不识货。”玉咺姀端着被倒空的醋瓶准备去厨房再倒一瓶，见诵珂要起身一把将她按回石凳上，“赶紧吃，你不能吃凉食，记得吗？”又指了指准备起身的梵净，示意她也坐回去，“你知道醋放哪儿吗？喝你的羹。”

        见褚元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没有起身的意思，玉咺姀撇撇嘴走向厨房。

        “侍卫不同于一般仆役，你们被她这么使唤不觉得有失身份吗？”待玉咺姀走远，褚元质问梵净诵珂姐妹。

        姐妹二人互视片刻，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侍卫就是侍卫，仆役就是仆役，你们能够成为侍卫是经过层层考验，在天庭有身份备档的，你们这么做太给仙家丢脸了。”褚元不忿地说。

        “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梵净舀了勺蛇羹送入口中，眼神却瞟向厨房。

        “什么意思？”褚元皱眉问道。

        “褚公子，你天生贵胄，身份等级在你心中根深蒂固，但少主不同。我们和少主一同长大，她身边连个贴身婢女都没有，平时大大小小都是自己做，她不是你口中那种衣来伸手的大小姐。”诵珂语气温和，眉眼弯弯地倒了杯香茶递给褚元，“至于我们，少主没把我们当仆役使唤，我们做这些只是因为少主身体不好，我们心疼她而已。”

        褚元轻啜一口香茶，茶香入口便融散开来，去腻解味，让刚刚干下一碗酸羹的褚元瞬间觉得舒爽不少。

        “这是少主特意为你准备的。”诵珂点点手边的粉青釉侧把壶，“少主说，怕你第一次吃吃不惯，给你清口的。”

        褚元放下茶杯，轻轻哼了一声，不屑道：“我来断崖庄时日不久，只见她指使我做点心、搭秋千架，叫你一个女孩子去捕蛇，又端碗筷又拿醋。”又看了眼一直黑着脸的梵净，“还叫她拿着自己啃完的桃核种桃树。”

        听了他的不满，别说诵珂，连梵净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褚元满脑袋问号：“我说错什么了？”

        诵珂顺顺气，冲他挥了挥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少主打娘胎里带了不足之症，气血两虚，但又不肯吃苦药，长辈们才想出药膳的方法给她补身体，换了许多种药膳，少主只喜欢吃蛇羹。但捕蛇危险，少主不许府中人捕，断了好几次药，所以我才背着她去捕蛇的。只是少主毕竟是女孩子，贪嘴是难免的，她抓了我两次又没我速度快，便只能拿着筷子在桌旁乖乖等吃了。”

        “那，种桃树呢？”褚元问梵净。

        “那是为诵珂种的。”梵净说道，“少主窗外的风景秀丽，是断崖庄数一数二的观景地。诵珂总是在那看仙鹤看得入迷，她念叨了一次风景有些单调，要是能时不时的换个季节或者换换布局就好了，所以少主才让我去种桃树的。”

        “干嘛不找花匠去种？”褚元问。

        “府里的匠人仆役平日的活已经够多了，昔时堂除了一些扫洒的婢女和厨娘，其他事情都是住在这里的人自己做，少主不会种树，才交给我的。”梵净答完不忘瞪他一眼，“你是不是对少主有偏见？”

        “没有。”褚元眼神躲闪，转移话题道，“我看是她对我有偏见，一来就抓我当厨厨子。”

        “那是你自己愿意做的。”梵净想伸手戳他，想想不合适又把手缩了回来，“少主嘴刁，她能喜欢你做的点心那证明你厨艺确实不赖。”

        “赖不赖我也不是来给她做点心的。”褚元不爽的舀了碗蛇羹，没挑蛇肉也没加醋的一口闷了，一旁的梵净和诵珂看得眼神都愣了。

        “你”梵净指了指他，又把手给缩回来，“那你为什么答应以后都给少主做点心？”

        “我那是”褚元抬头望天，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是被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给吸引了，又被她可爱的样子给诱惑了，意识不清的情况下答应的。

        “是觉得少主可爱的让你无法拒绝吧？”诵珂一句话戳破了他心中极力否认的小心思。

        “你们别胡说。”褚元觉得自己一张嘴实在说不过面前两个小丫头，只得转移话题，“少主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又跑哪儿玩去了吧。”

        话音刚落，玉咺姀一手拿着醋瓶一手端着盘点心走回后院。

        “给，你的桃花酥。”玉咺姀将点心递给诵珂。

        “少主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桃花酥？”诵珂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感动的望着玉咺姀。

        “诶诶诶，收回去啊。”玉咺姀没好气的戳了下诵珂的脑门，“今儿个不是没让小厨房开大火嘛，我特意跑了趟玉龙堂给你抢下这碟子桃花酥，晚到一步就没有了。”

        “谢谢少主。”诵珂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总不能让你白冒那么大的风险给我捕蛇吧。”玉咺姀捡了一块桃花酥的边角碎末扔进嘴里，“我告诉你，这也就是三哥他不好这口，不然一块都抢不下来，只能你少主我亲自给你做喽。”

        诵珂从碟子中捡了两块最好看的桃花酥就往玉咺姀手里塞：“少主你捡那碎末吃干嘛，给你，赶紧坐下吃吧，羹都凉了。”

        玉咺姀将桃花酥推回给诵珂：“你自己吃吧，我不好这口，给梵净和褚元分俩就得了。”

        褚元拿起诵珂放到自己碟子里的桃花酥，咬了一口，甜甜的，比自己做的点心好吃的多。既然不好这口，玉咺姀为什么要让自己给她做点心呢？

        他盯着玉咺姀看了好久，三个姑娘埋头苦吃，谁也没在意突然安静的空气，直到褚元又给自己舀了勺蛇羹。梵净和诵珂又吃了一惊，玉咺姀则笑的一脸灿烂：“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白娘子熬得蛇羹天下一绝，任谁都会爱上的。”

        “听说下界有个话本子，讲的是条白蛇化作人形报恩的故事，你倒忍心让白娘子给你熬蛇羹。”褚元成心拿话膈应玉咺姀。

        玉咺姀全然不在意，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给褚元讲道理：“你这样就不对了，堂堂褚大公子怎么能为了故意气我这个小女子连风度都不要了呢。再说了，白娘子可不是什么白蛇，人家是世家子弟。”

        “什么世家子弟？”褚元不懂就问。

        “白娘子一家是隐居深山的厨神世家，因为不愿被卷入权贵游戏才选择避世，谁知还是逃不过被眼红之人灭门的下场。白娘子和他兄长是被熊精所救才得以侥幸存活，后来才到断崖庄做工的。今日是他们全家的忌日，他们做好蛇羹便去祭奠家人了。”玉咺姀答道。

        “所以，你才让白娘子只做羹汤？”褚元问道。

        “白娘子是个负责任的厨娘，总是要做完手头工作才肯离开，哪怕是祭奠家人这样的大事。可按昔时堂的规矩，白娘子准备好餐食时辰早就过了，只做羹汤可以节省她许多功夫。”梵净让玉咺姀赶紧喝羹，替她答道。

        “想不到你还挺为身边人着想。”

        褚元黑亮的眼眸中，映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只在与身边亲近的人相处时才露出的，顽皮可爱的玉咺姀。他不自觉唇角勾起笑容，在不经意间，让这个骄傲的小公主走进了自己心里，也注定了褚家的失败与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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