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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美人图


  夏去冬来在北地总是很迅速的事,半年无灾,绥之也就记得几次过节。
  七夕那日,表哥难得入宫一趟,送了她一册她或站或卧的简笔小像,又陪她在阶前坐到了日冥,入夜却不知出宫去哪个酒楼寻欢了,还带走了执玉。
  至于中秋,绥之又是在午后赴翔善坊拜访秦湍,送了他一个亲自雕镂的竹木臂搁。
  重阳本该登高赋菊,但她应了镇远军诸将一同操练,便在营中喝了几碗酒。
  接着,先是过了母妃亲自熬粥,混蛋弟弟却彻夜不归的腊八,又过了宫中欢宴如流水的新年,缓歌慢舞丝竹听遍。
  再到上元张灯,宁王携眷登楼看夜,她跟软禁后第一次照面的萧成师阴阳怪气地聊天,执玉又被萧熠如抢了小狗花灯,差点厮打起来。
  到正月十九,绥之刚接了信,执玉就像个癞皮狗似的黏上来:“是表哥吗是表哥吗?我们什么时辰过去?”
  绥之按住他凑过来看信的脑袋:“你还是好好温书吧,成天就想跟着表哥去街上鬼混。”
  “哪里是鬼混,我在跟表哥习艺呢!”
  “那也没见你书画有寸进。”绥之不理会他的嚷嚷,让之蒿牵了马车来。之苹扶她上去,收了脚梯,又赶着执玉回了东殿。
  镇远将军府。
  绥之一进门,一柄银芒若雪的长枪便扬了过来,还好她这些年来早成习惯,一个闪退定在门檐前,讪笑道:“表姐好。”
  慕君陶面无表情地瞪着她,只说:“晚膳前跟我比试。上次还没过上百招就叫停,不行。”
  她这个表姐是宁国出了名的武痴,继承了舅父的一身武艺,十二岁就横枪立马,征战各县,是清泽皇帝亲封的镇远军少将。不过论及投身军中的皇室中人,与她同年的千笑郡主威望得排到她前面,但萧执玉常常说清泽那位郡主不过是身份加成,论实力可不一定能打。
  绥之暗自叫苦,表姐打她可是从不手下留情,非要将她打趴下才肯罢休。而绥之的剑术空有风度招式,却未有战场的杀伐决断之气,要想打赢常年随军的镇远军少将,可以说是天方夜谭了。
  于是她扯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表姐,听说小薛将军明日要来府上下聘,你留着力气打他岂不更好?”
  慕君陶揉了揉眉心:“打他还需要留力气么?”
  话毕又觉得奇怪:“他来我家下聘,我打他做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比试。”
  “是了是了,表姐跟我也一样,以后有的是机会比试。”绥之狡黠地开溜,沿着小池边的回廊往里走去。
  那是她表哥的居处。
  宁国的冬日向来凛冽,今日是难得的天气好,云天开阔,狂风不起,煦阳洒向缀在树杪的鸟雀,静静悄悄,秃枝上小灯笼的影子,一个也没摇晃。
  绥之走到池塘尽头,她那自诩玉树临风的表哥早在等她了:“宫宴我没法去,这次的画先送你,一定喜欢。”
  他徐徐展卷,画中少女未施粉黛,小脸微扬,天成的眉眼如画,气质清澈得像傍晚时分东山的素月。月夜时分的小池碧水也如凝墨,她身下的奇石足有一人高,那不笑不愁的神态,像蕴着天边金掌承起的坠露。
  “表哥的想象力还是很绝的。”绥之咬牙切齿地称赞他。
  慕君阳非常谦虚:“是小绥儿生得好看。”
  慕家大公子慕君阳虽是镇远将军和佩琬郡主的长子,但丝毫没遗传到父亲的绝顶武功,反而书画俱佳。
  他比绥之大七岁,自绥之出生,每年生辰前给她画一张像,起初几年是乱涂乱抹,到绥之六七岁,他画的小像已经十分可看了。到她十来岁,画像的质量已经远超那些画师上贡的美人图,人景融合,神态逼真,惟妙惟肖。而慕君阳画笔下的绥之画像从未流出,毕竟,卷卷都是世子殿下的裙装造型。
  “你要是明年再画美人图,我就不收了。”绥之赶紧将画卷起,生怕被空气瞧见。
  而慕君阳笑若桃花拂面:“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绥之见他笑得得意,就像自己正中他下怀似的,简直让人生气,便把卷轴往他手里一塞:“那么今年便不要了。”
  “别呀,表妹,”慕君阳连忙扯住她的手,一脸委屈,“我画了许多时日,你若不要,我只好拿去卖了。”
  这画上美人跟她容貌相似八九分,还不要说卖,看都不能给旁人看一眼。绥之清楚她表哥的分寸,于是继续嘴犟道:“随便你了。”
  “唉,小时候还收得高高兴兴,怎么越大越不可爱了呢?”慕君阳揽过她肩,好声好语道,“明年一定,一定画张能裱在墙上的。”
  绥之撇了撇嘴,不置可否,手里却已接下了慕君阳塞来的卷轴。
  他拉着绥之在水榭坐下,又仔细给她把兔绒围脖拢紧:“冷不冷,要不去我房里坐?”
  “不冷,不要,你不知道避嫌的吗?”绥之睨他一眼。
  “你可是男子,”慕君阳感到绥之看白痴一样的目光,讪讪补道,“本公子跟自家表妹避什么嫌?”
  “你上次还说。”
  “说什么?”
  绥之看着他那张贱兮兮的脸笑意渐深,分明是想起了那句话,但她又如何复述得出口?
  “喂,我说什么了?”
  表哥娶表妹,天经地义。
  “我怎知你说了什么?忘了。”绥之没好气地抱臂。
  慕君阳简直连眉梢都在笑:“你当真了!哈哈哈哈,不过你要知道,表哥从来是一诺千金,决不食言的。”
  “我又没答应,你且做梦吧。”
  这二人面上玩笑,却都心知肚明,以绥之的身份,嫁与男子是不可能的事。况且绥之也清楚,慕君阳日夜花街过,这些年不知招惹过多少姑娘,是个惯说甜言的人,偏偏对她还嘴欠得很。只有双方都无情无意,才敢拿这事说笑。
  “我是做梦呢!”慕君阳一双丹凤眼明亮地望向她,“可惜表妹太忙了,都不到梦里找我玩。”
  “谁能像你一样闲啊,”绥之忽略他话中的油腔滑调,“眼看年也要过完了,又得过上要么在池羽宫背策论,要么在西郊跟表姐练兵的日子了。”
  “还要跟老头子们对答国事,我们小绥儿可真不容易。”
  “所以表哥少来找我,免得扑空。”
  “还有这般不领情的人!本公子根本就不爱进宫,要不是想见见你,谁乐意去啊?”
  绥之哼了一声,慕君阳却像回忆起了什么,挑眉问道:“喂,那个秦湲流怎么能天天去池羽宫?”
  “先生哪有天天来?”绥之垂下眼睫,不悦反驳道。
  “瞧你这口气,”慕君阳察觉出一丝诡异的不满,“倒像在是怨他没有天天来。”
  这话简直叫绥之心惊,只好皱眉无奈道:“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
  “不过随口调侃一句,你怎显得如此紧张?”
  “才没有。”
  慕君阳狐疑地在她眼神间探究着情绪,却被她倔强反盯着,只好认栽:“反正表哥比他重要,你要天天来找表哥。”
  他见绥之转着清亮的眸子不语,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去正堂吃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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