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枝艾

　　端午，翔善坊。
　　“殿下，您就这么找过去，万一秦先生在青陵怎么办？”之蒿抱着朱漆错金莲瓣礼盒，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绥之敛眉道：“若我下拜帖再来，他指不定要推拒，还不如直接来。若他不在，放下礼也够了。”
　　“嘴上说着不许来，但本殿来都来了，不信他会赶我走。”
　　古朴大门外一排修竹，风摇不止，疏光落金。宅邸二进，匾上一串草书龙飞凤舞，似是“忘什么居”，绥之没去深究。
　　门童见得她来，拱手问道：“敢问贵人是？”
　　之蒿答他：“世子殿下。”
　　世子这个名头，不仅在当今宁国是独一份的指代，便是放眼清泽王族贵胄，加上同为藩属的雍国上下，也是没有第二个世子殿下的了。
　　门童也不敢问她是否有约，飞快跑去通传，不出片刻便折了回来：“门主请殿下进去。”
　　府中下人引他们至厅堂，绥之接过之蒿手中礼盒往深院走。夏日熏风下，窄廊竹影婆娑，阳光的碎金如织如絮，光影可亲。
　　十四岁的少女身量还不算高，架着一袭贵气逼人的金边紫袍，纤美的腰身上系着白玉蟒纹腰带，走出了金鞭美少年的气质。
　　秦湍就在回廊尽处的书屋内，临窗挑拣着一枝艾草，眼见她在午后的微光轻尘间款步而来。而他难得束着银冠，着一身水缎银云纹的白襕，不咸不淡地注视已走到近处的少女。
　　那眸中似有春潭映波，清樽浮水，又是那样平和浅淡地只望向她一人，足以让绥之差点移不开眼。
　　秦湍并不诧怪于绥之的忽然造访，也未作揖，而是赠她一枝艾：“殿下，端午安康。”
　　他宽袖间修长的指似是暖玉质地，就算只秉着一枝艾，也好似握着瑶草琼枝。
　　绥之不知缘由地一愣，赶紧接过，艾草的芬芳混着醉人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她回过神，巧笑着将礼给他：“金粽和香囊，我母妃备的。这红釉太白尊和石湾窑茶罐，我给先生挑的。”
　　“殿下所馈，比我的贵重许多，”他虽说着贵重，仍是自如接过了，“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绥之仰着瓷白如玉的小脸：“无事不可登门吗？便是端午出宫游玩，经过先生宅邸罢了。”
　　秦湍笑了一下，不再追问：“殿下既已来了，便坐下饮茶吧。”
　　待绥之坐下啜茶，他又将盛着山楂的定窑红小瓷盘搁在几上，示意她吃。
　　绥之却皱了眉：“我不喜酸。”
　　“那从前给殿下带山楂糖球，殿下也乐意吃。”
　　“爱吃糖边罢了，”绥之莫名觉得有点恼，“先生没发现吗？”
　　秦湍见她眉眼间愠色渐生，似在怪他，不禁愉悦道：“嗯，殿下下回要明说。”
　　什么意思？平日里探讨经史，绥之都由得他指教自己，如今连她的言语小事，他也敢置喙了么？
　　秦湍瞬间看出她的不悦，找补道：“殿下前些日问在下是否见过《箧书》的单行刻本，已找到了。”
　　“哦，那很好，”绥之顺着他的话，没再计较，“本殿只有《秋去斋全集》收录的《箧书》，单行本应是先刊行的，还不曾见过。”
　　秦湍起身在书案边翻找一番，并未寻到：“或许在东面书屋里，殿下等我片刻吧。”
　　绥之警觉起来，握着杯盏道：“好。”
　　书屋窗明，香暖帘密，脚步渐远间只剩下她一人。方才被秦湍翻动过的书案上，《韩诗外传集释》和《诗志》交叠卷着，下边又似乎压着一张翘着边的舆图。
　　这也太明显了，她不信像秦湍这样心细如发的人，会将准备拿给她看的《箧书》单行本放在另一个不常使用的书屋，还把舆图置在书案上。
　　他想让她发现什么？
　　该不会等她一拿开舆图上的诗注，秦湍就要回来问她在找什么吧？
　　绥之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心下却好奇得犹如猫抓。她想起舅父的嘱托，干脆眼一闭心一横，就算被秦湍设计又如何？只要她之后按兵不动，现下多看一眼少看一眼又有什么所谓？
　　她飞速揭开地图上的书，那图上精致勾勒，朱砂圈点，俨然是青陵山的地形图。
　　山上圈了三处，作了小箭镞的标记，绥之不禁瞳孔放大，这是什么意思？秦门落址于青陵前山，靠近澹水，地势较缓，而这几处标记皆在青陵后山，人迹罕至，鸟兽横行。
　　囤一些不欲为人所知的庞然大物倒是很方便！
　　绥之将那图全然记下，做贼心虚般把一旁的两本书堆上来。秦湍这是在囤什么？是否是父王的授意？
　　“殿下，在下找到了，”秦湍微笑朝她走来，漫不经心地看向她身前的书案，“看来殿下对《诗志》也很感兴趣。”
　　绥之无语，这正是瓜田李下了。
　　她下意识往后退去，却差点踹到一旁的青花海水纹香炉，只得连连往另一侧迈，不料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往那案角撞去。
　　秦湍眼疾手快地捞住她，右臂正环抱在她胸口以下。绥之顾不上尴尬害羞，挣脱间却又嗅到他衣上似有若无的、染着空山新雨的兰芷香。
　　他以下颌抵着她冠发，低沉的嗓音自她身后传来：“殿下，有事要明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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