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善意

跟程春芳道别后，最后也只剩春天跟程川了，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开口，春天是没啥心思，程川呢，是心有顾及。

        程家大队只有一条主路，说是主路，其实也就是比别的路要宽一些罢了。路的两边种着槐树，这会儿正是吃饭时间，一路上都没碰见啥人，等稍迟一会儿吃完饭，大家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大人们乘凉的、唠嗑的，小孩子是玩泥巴的，玩纸炮的。难得的闲暇时间，惬意的很。

        程川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挺直消瘦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他这一生，没接受过多少来自于别人的善意，甚至是帮助。

        所以忍不住地有些在意。

        刚刚在池塘边他就注意到了，女孩子个子很高，他垂下眼便能看到看到她的头顶，都不用特意低头。

        她抬起头来跟他说话，认真而专注，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像是只能看见他的影子。

        他没有读过什么书，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词，只是觉得，那会儿的她，比太阳还要耀眼，多看一会儿，都像是会刺伤他的眼。

        有一瞬间，他的心被触动了。

        眼看着再走几步就要拐进自家所在的那条小巷子里，春天回过头，看着那个还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停下脚步等了等。

        等他到了跟前，抬眼看她，便说道:“你回家后，最好还是熬些姜汤喝，不然晚上有可能会发烧。”

        这天气虽说不怕着凉，但人溺水后受到惊吓，还是有生病的可能。

        “我知道了，今天谢谢你。”程川看着春天的眼睛，缓缓说道。

        “你已经道过好几次谢了。行啦，那我先回家了。”春天没想到这人还挺客气的，抬起手摇了摇，冲他道别。

        “好。”程川看着春天这样，就也想学她那样子摆摆手，只是好半天胳膊都没能抬起来。

        等看到春天走远了，这才松开紧握的拳头，在裤子上擦了擦汗，抬起胳膊，冲着春天的方向摇了摇手，然后往家走去。

        春天这会儿正走到自家门口准备推门，顿了顿，又有些犹豫，想想那人刚才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最后还是怕他半路晕倒，于是推门的手又放下，往外走去。

        出了巷子没多久，就看到了那个身影，于是不远不近的跟着，一直到走到村尾。

        眼看着前一户人家的影子都有些看不到了，才到了地方。等看人进了门，春天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刚才闭上的门又被人从里边推开，程川走了出来，看着远处的身影消失后好半天，这才又重新进来关上门。

        程川也能猜到春天为啥又返回来了，只是不知道她看到他家，知道了他是谁，会不会后悔救了他。

        一想到这个，程川就感觉像是被人照着胸口打了一拳，有些呼吸不上来。

        另一边，春天刚拐进巷子，就见巷子口的大槐树下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一堆人，仔细一看，男人一堆、女人一堆、孩子一堆，立场分明。

        男人那边，个个光着膀子，摇着扇子，在那侃大山。

        女人这边，也在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不时能听到一句“真的假的？”，接着“哈哈哈”地笑作一团。

        另一处，也不知道谁家拉了个席子出来，铺在了槐树根下，这会儿几个孩子正趴在上面，观察着树下的蚂蚁窝，不时手欠的拿着树枝戳一下，又哇哇大叫。

        春天她娘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妇女团中，她爹也是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混在属于自己的小团体中。

        这会儿看见春天了也都没顾得上理她。

        “春天回来了？”还是桂花婶先跟她说了话。

        “春天这是去哪玩了呀？吃饭了没？”对门的兰香婶子接着问到。

        “去县城逛了，还没有吃饭。婶子，我先回家吃饭，待会儿再出来啊。”春天回道。

        回到家，春天放好包，拿出了中午买的包子，已经凉了，便打算放到厨房去，让她娘明天早上热了跟她爹一块儿吃。

        然后刚好看到了案板上的几块姜，也不知道那人家里有没有姜，春天心道。

        想了想，还是用手帕把几块姜包了起来，又回房间拿了张纸，去她爹娘的房间打开柜子，取出里边的红糖袋子，往纸上倒了一些后将纸折成纸包。

        “春天，你这么快就吃完了？”兰香婶子坐的方向正对着春天家的门，看见春天出来就问到。

        “还没有，春芳今天买的东西还在我这，我先给她送过去，等会儿回来了再吃。”春天这会儿想起来了那人是谁，这才明白为啥下午她说让王大叔送那人时，大家气氛有些微妙。

        春天说着话往东边村头那个方向拐去，打算从前边小路上绕一下再到村尾。这会儿听兰香婶子问，便下意识的撒了谎，不然等今天下午的事传开了，又是一笔谈资。

        到了之后，隔着门板敲了敲，把东西放地上，也没等程川出来，便离开了。

        程川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洗衣裳，听见声音便快步走出来打开门，也只能看着春天的背影了。

        到底是没叫住人，怔怔的站了会儿，俯身将地上的东西拿起来。

        “川哥，你这是干啥呢，老远就看见你跟个望夫石似的站在那，总不会是在等我的吧？”程川转过身，正准备进门，又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转过头，看了来人一眼，也没说话，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对了，川哥，我刚来的路上，碰见个姑娘，长得贼亮眼，是不是你对象啊”张建国也了解程川，知道他话不多，也不在意，接着说道。

        两人进了院子，程川正准备接着洗那堆衣服，听见张建国的话，手上动作停了停，说道:“别胡说八道，人家下午刚救了我。”

        想起没多久前发生的事，程川耳朵又开始红了起来。

        “你咋啦她救了你？”程川话音刚落，张建国就在一旁大呼小叫，啥事啊，都用上救这个词了。

        “我下午那会儿不小心掉水里去了。”程川那会儿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呢，池塘那片那会儿没人，昏迷之前，程川是真没抱啥希望。结果没想到，会遇见春天。

        “那你还洗啥衣服啊，床上躺着去啊。”听见程川的话，张建国就扯着他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他知道程川是有多怕水，这会儿看着没事人一样，指不定在硬撑着。

        “你去池塘那块儿干嘛去了啊，平时不都绕着走么。”张建国纳闷的不行。

        “得嘞，这衣服你也别洗了，我待会儿给你洗。”没听见程川回答，张建国也就没接着问。

        程川没理会这话，继续揉搓了两把，用清水涮了涮，就准备晾起来。

        张建国见程川这样，没勉强，接着说:“那我咋看见那姑娘像是从你家离开的啊，别是看上你了吧，是不是想要你以身相许啊？”越想越美，张建国忍不住嘿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你再说。”程川忍不住冷眼瞪他。

        “行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瞧你给护的，还说不得了。”张建国在他的眼神下坚持不住，搓了搓胳膊。

        嘶～冷死了。

        可又忍不住嘴欠:“真不是你对象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长得真是贼他妈带劲，我要是能娶到这样的老婆，去死我都愿意。”

        “那你可真敢想，也不看看配不配得上。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没事就赶紧回去，别到处瞎逛。”程川心里不得劲，冷着脸说道。

        “我咋就瞎逛了呢，这不是来你家吗？再说，我来是有正事的。”张建国不服气的反驳。

        接着又抱怨道:“咱明个儿上山去啊，我这嘴巴都快淡出个鸟了。”

        “明天下午吃过饭了，晚上回不来就在山上过夜。”程川一想，这段时间忙着夏收，又接着犁地，也确实很长时间没上过山了。

        “行，那我明天吃过饭过来。”说完正事，张建国也不多待，就准备走。

        结果刚出了大门又伸进来脑袋冲程川说道:“川哥，你说这救命之恩，是不是得以身相许啊。”

        说完就赶紧溜了。

        至于听到张建国这句话的程川，这会儿只感觉自己全身发麻，气血上涌，整个人像是要烧着了。

        过了一会儿想起了刚才春天送来的东西，打开看到里边的姜块跟红糖，鼻子就感觉有些酸了。

        自从爷爷过世后，他就基本没感受过这种不用付出就能得到的善意了。

        而张建国跟他交好，也是因为他曾在山上救过他一命。

        后来他就慢慢明白了，一个人，只有当你自己强大，有被人用到的价值的时候，你才能无惧这世界的不公与欺辱，甚至去反抗它。

        这天晚上的程川没有再从梦中惊醒，有一束光，在他快要沉入水底的时候照了进来。

        晚上临睡前，张翠芳跟程文藩才从巷口恋恋不舍的往回走。春天这也才有机会跟她爹娘说话:“爹，你忘了医生是怎么跟你说的啊，人家说拆石膏之前不让乱动，你还到处跑。”

        程文藩听着这话不服气的反驳:“哎呀，我这都快两月了。再躺下去腿没好我先闷死了。”

        春天一想她爹这两月躺床上，白天孤零零的也没个说话的人，也觉得她爹有些可怜了。便也不再说他。刚好想起了程川的事，便问她娘:“你还记得村尾那家的人吗？”

        “村尾那家？老李头？你问他干嘛”程文藩一天没跟春天说话了，这会儿拄着拐杖抢先在春天跟前找着存在感。

        “哎呀，你起开，春天问的是啥你说的是啥。”张翠芳不耐烦的推了程文藩一把。

        碍事。

        又问春天“你说的是村尾的那个程家？”

        看春天点点头，又问“他家咋啦，你咋突然想起来问他家了？”。

        春天把下午事情跟她娘说了一遍，结果刚说到人工呼吸那块儿，他爹就跳起了自己那单只脚，她娘也直掐她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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